109 傲慢與偏見(四十一)

伊莉莎白跟父親的私下談話，幸好莉迪亞不知道，否則她不氣壞才怪。她對布萊頓之行滿是憧憬，在那到處是軍官的海水浴場，她幻想自己是眾人的焦點，軍官們對她莫不趨之若鶩。而她每天從早到晚，除了跟一個又一個的軍官調情，及吃喝玩樂外，其餘什麼事都不必幹。班納特太太對自己可去布萊頓，已徹底絕望。嫁到一個不愛旅行的丈夫，能去那裡？沒有一個地方去得成。莉迪亞算是替她實現夢想。

伊莉莎白這陣子多次碰到威克姆，以前跟他在一起，會滿心喜悅，與他有說不完的話，現在這種感覺則完全沒有了。其實他仍如以往的溫柔體貼，只是如今她怎麼看，都覺得他相當做作，她已厭倦他的虛假。在沒有其他獵物時，他會對她獻殷勤。就像現在金小姐離開他了，他又來噓寒問暖。以前她會被他打動，如今了解他的過往，看到他故技重施，她心裡滿是不快。上他的當已夠多了，他仍以為她很好騙嗎？民兵團在梅里墩待的最後一天，威克姆跟幾位軍官，包括佛斯特夫婦，受邀來龍柏園晚餐。班納特太太準備一桌子的美食，為他們送行。

威克姆問伊莉莎白，她在漢斯佛德過得如何時，她回答達西跟費茲威廉上校，也在羅辛斯莊園待了3星期。又說他們差不多天天見面，且反問他認識這位上校嗎？威克姆臉色變了一下，隨即鎮定下來，微笑地說，過去常碰到，一個相當有紳士風度的人，不過好一陣子沒見到了，還問她覺得這個人怎麼樣？伊莉莎白對他讚不絕口，威克姆表面顯得不太在意的樣子，但伊莉莎白看得出，他心裡其實七上八下的。威克姆說，他的作風跟他表弟相當不同。伊莉莎白說，“兩人風格的確差很多，不過任兩人本就都不相同。費茲威廉一下子便能跟人很熟，但達西是個慢熟型的人。但只要與他相處夠久，他的態度會隨著跟人的熟悉程度而進步。”威克姆的表情逃不過伊莉莎白的注意。他說“真的啊！那請問…”他停頓一下，換個較輕鬆的語氣，“是他不再擺出高高在上的態度了嗎？他現在能勉強放下身段，稍有禮貌些了嗎？江山易改，本性難移。人到這個年紀，差不多已定型了，我不期待他本質上會有什麼進步。”

伊莉莎白說，“他沒變，跟過去一樣。你說的沒錯，他就是那個樣。”威克姆不知該附合她的話，還是該表示不同意見，他被她搞糊塗了。伊莉莎白補充說，“還有，我剛才可能沒說清楚。我說他的態度，會隨著跟人的熟悉程度而進步，並不是指他禮貌上的提昇。而是指當你愈認識他，對他的性格便愈了解，那時就不會覺得他難相處了，反而會認為他其實很隨和。”威克姆臉色頓時變紅，看得出他的情緒有點激動，也產生警戒心。伊莉莎白心裡暗笑，知道他緊張了。

威克姆沉默幾分鐘，可能在清理思緒。然後他恢復了平靜，用一向溫柔的口吻說，“你一直知道我對他的看法，如果他長了些智慧，使得行事多少像個正派人士，我將很替他高興。畢竟我們曾是像兄弟般的好朋友。而且他變好後，就不再會再有其他人如我一樣，遭受他曾加在我身上的迫害了。不過你要知道，他跟他姨媽在一起時，行為很可能會收斂些，因他對這位姨媽還蠻尊敬的。而且，他企圖跟他表妹狄柏小姐成親，總得偽裝得溫順一點，以討姨媽歡心。你千要不要被他騙了。”

又在胡言亂語了！伊莉莎白知道，威克姆再度想將話題引至他的“傷心事”。他以為只要一提這個“傷心事”，必能使伊莉莎白心軟。唉！玩來玩去就是這招，沒有新花樣！她將笑忍住，只微微點個頭，做為回應，她已不想隨他起舞了。再也拐不成她了，威克姆立即領悟。之後，他跟別人談笑風生，卻不再靠近她了。伊莉莎白則根本已不在乎他，懶得再跟他虛與委蛇了。他們臨走時，彼此行禮如儀地告別，雙方都希望，這是最後一次見面了。

佛斯特夫婦離去時，將莉迪亞一起帶回梅里墩，因隔天一早，他們便要從那裡出發，前往布萊頓。莉迪亞跟家人分別時，並未顯出絲毫的哀傷。止不住的興奮，使她不停吼吼叫叫的。唯一哭的是凱蒂，不過她哭，倒不是因捨不得莉迪亞走，而是仍處在又羨又妒的狀態。她一直不服氣，為什麼佛斯特太太不邀她？她還比莉迪亞大呢！班納特太太祝福小女兒玩得愉快，還告訴她年少就是該輕狂，少壯不玩夠，老大徒傷悲。要她年輕時，千萬別錯過任何玩樂的機會。這個勉勵其實是多餘的，因莉迪亞在玩樂方面是大行家，豈需誰的指引？至於兩個長姐的叮嚀，對莉迪亞亦是多餘的，因她的心早已飛到布萊頓，她都能感受到海風習習了，行為方面的規勸，她完全充耳不聞。

莉迪亞臨走前，答應要常寫信給母親及凱蒂，詳細報告在布萊頓的生活點滴。結果，她的信不但久久才來一封，且都十分簡短，沒什麼實質內容。另一方面，伊莉莎白跟舅舅與舅媽的北方之旅，即將成行。只是舅舅因工作的關係，無法離開太久。旅遊時間較預計的縮短後，行程也跟著更改，大湖區不去了，最北只到達比郡。那裡景點不少，且舅媽可回她以前住過的地方，懷舊一番，也找老朋友追憶往事。新的計畫是7月初啟程，並在1個月內回到倫敦。伊莉莎白起先很失望，因她對大湖區優美的風景，一直很嚮往，而她評估即使去那裡，旅遊時間應仍相當夠。但她知道人該知足，這樣就已經很好了，不能讓舅舅及舅媽，以為她太貪心。

要去達比郡，給伊莉莎白一些聯想，因潘伯利莊園就在那裡。莊園的主人，曾是她最“厭惡”的人。她每次想起，就覺得很滑稽。這個人毫無徵兆地向她求婚，被她狠狠地拒絕，加上一頓訓斥。後來卻發現，他人其實還不壞。唉！無可奈何，她沒有閃電，打雷前沒人會先替她照射清楚。

約定的日子到了，嘉迪納夫婦攜4個孩子，從倫敦來到龍柏園，孩子將交給珍照應。這個穩重又甜美的大表姐，帶這4個小表弟妹，不但大人放心，小孩也會很喜歡。舅舅及舅媽在龍柏園停留一晚，隔天早上，伊莉莎白便與他們出發了。沿途經過的風景名勝就不說了，舅媽最想去的，是位於達比郡的小鎮藍頓(Lambton)，那裡她有些舊識。拜訪完老朋友後，舅媽提議次日去潘伯利看看，因離藍頓不到5英里(約8公里)。她對外甥女說，“都來到這裡了，你不想去看你久聞其名的地方嗎？那裡與幾位跟你熟識的人有關，像威克姆就在那裡度過他的青少年。”伊莉莎白表示沒特別想去，她說這趟出遊，已看過太多豪宅了，長得都差不多。舅媽表示潘伯利莊園不一樣，它不僅是富麗堂皇，它的庭園及林園，都比其他庭園優美，要她再考慮一下。

伊莉莎白不說話了。達西求婚及那封信的事，她並未告訴舅媽，至今她仍只跟姐姐說過。所以她現在對威克姆已毫無興趣了，舅媽當然不知。不論潘伯利莊園再如何吸引人，只是參觀時，若碰到達西怎麼辦？在不屑地拒絕他的求婚後，卻在未被邀請(就不說偷偷了)下，去他的莊園，這代表什麼？光這樣想她就臉紅了。而若碰到他，要用怎樣的姿態跟他相處？她想把在漢斯佛德，曾跟他打交道的經過，告訴舅媽。但在舅媽提議去拜訪潘伯利莊園後才講，又覺有點突兀。最後伊莉莎白決定，先暗中打聽達西在不在再說。除非必要，否則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，就不說了。

晚上伊莉莎白找個機會跟旅店經理聊聊，很自然就談到潘伯利莊園。與那座鬱鬱蔥蔥、如詩如畫的莊園為鄰，當地人都與有榮焉。她順口詢問那裡景色如何？莊園的歷史有多久？地主是誰？主人一家夏天會在那裡嗎？最後一個問題的答案是令她滿意的“不會”，她放下心來。隔天舅媽又問起要不要去莊園？伊莉莎白欣然同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