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 簡愛(三)

羅徹斯特並非長子，他上面有個哥哥。想到昔日財產繼承慣有的作法，你知道這對他有點不妙。其實可能比不妙還要不妙些，因他父親決定將所有家產都留給他哥哥，分毫都不給他。羅徹斯特在家這麼不得寵？也不盡然，他父親倒沒想讓次子成為窮光蛋。設法使羅徹斯特娶個富家女，是他父親的如意算盤。後來羅徹斯特會跟簡愛說他父親“唯利是圖，貪得無厭”，不是沒有原因的。

主意既定，於是羅徹斯特大學一畢業，就被父親送去牙買加，那裡有為他選好的對象，也就是馬森的妹妹。羅徹斯特的父親與馬森的父親是舊識，曉得他在牙買加產業極多，是當地的大富豪。還知他有子女各一，且女兒出嫁時，會給她3萬鎊，靠著孳息可過個不錯的日子。要知光出身豪門並沒大用，還得看身價。那時每個人的財力，不論現況或未來展望，都不是什麼秘密。這是擇偶的重要資訊，不但自己少會隱藏，旁人也會打聽。羅徹斯特的父親，就是這樣為他挑選新娘的。不過他父親並沒特別跟他提女方財富的事，只告訴他，馬森小姐是西班牙城(Spanish Town，那時是牙買加之首府)的大美人。

馬森小姐確實很美，羅徹斯特立即為她傾倒。雙方門當戶對，在馬森家的刻意安排下，年輕又不諳世事的羅徹斯特，幾乎還沒跟馬森小姐單獨相處過，便與她步上禮堂了。婚前他從未見過馬森小姐的媽媽，以為她過世了。婚後不久，即知妻子尚有個弟弟，弟弟與媽媽都是精神病患，同住在精神收容所裡。家人都不曾提及他們兩人，顯然不覺得光彩。羅徹斯特的父親，對這些情況並非毫無耳聞，但想到3萬鎊，便覺得其他都無所謂。並且也是賭，認為就算母親(起先不知還有個弟弟)精神異常，女兒不見得會不正常，遂隱瞞此訊息。羅徹斯特本以為自己有夠幸運，雖沒財產可繼承，卻能娶到富有的美嬌娘，後來才知其實是掉下陷阱。被騙的事不少，包括妻子實際上大他5歲。在牙買加與妻子住了4年，先是哥哥離世，接著父親撒手人寰，羅徹斯特接收全部家產，變得非常富有，但他並不因此而喜悅。因面對一庸俗不堪，經常暴躁無理的妻子，他精神上痛苦萬分。後來醫生判定他的妻子瘋了。

羅徹斯特的父兄，很快便理解到這個婚是不該結的。羅徹斯特不曾結婚！他們一致對外保密，不讓人曉得有個令家族蒙羞的媳婦。父兄過世後，羅徹斯特返回英國，接管桑費爾德莊園。他將妻子安置在頂樓房間，費心找到一忠誠可靠的看護。除家庭醫生及此看護外，無人知道他藏匿妻子在家的秘密。但這件事令他厭煩，於是除偶而回來短暫停留外，他經常在外地飄盪，住過一個又一個的城市，包含巴黎(Paris)、聖彼得堡(St. Petersburg)、羅馬(Rome)、那不勒斯(Naples)，及佛羅倫斯(Florence)等，都有他的蹤影。以財富及顯赫的家世為護照，使他想與任何女子交往，都相當容易。只是美麗女子是很多，但他一直未能找到想與她共度一生者。而終於他明白了，美貌僅是表相，不值得重視，他想要的，是聰明、忠實又可愛的女孩。這要求看似不高，卻一直遍尋不著。因而他在陰鬱的孤寂中，度過十餘年的歲月，直到簡愛出現。已犯過一次錯，不能再來一次了。這是何以他與簡愛，雖兩人心靈契合，他卻不時測試她，還曾假裝要娶別人，看簡愛會有什麼反應。

羅徹斯特真誠地向簡愛說明一切，表示他從不覺得自己已有妻子，只知家裡有個惡魔，他早該跟簡愛坦白，卻一直有些顧慮，便拖延下來。傷透心的簡愛，仍趁隔日黎明前，當眾人仍在睡夢中時，帶了一簡單的包裹，悄悄離開她待了差不多一年的莊園。攔下一輛馬車，問明車夫要去的地方，遠到羅徹斯特應不會輕易找到她，簡愛上了車。

兩天後到了一小村莊，車資花光簡愛身上所有的錢─1鎊。但糟糕的是，馬車走後一陣子，終於能伸直腳站立起來的簡愛，赫然發現，剛才匆匆下車時，忘了拿放在馬車置物櫃裡的包裹。這樣一來，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。飢餓難熬，簡愛只能鼓起勇氣乞討。餐風露宿了兩天，期間只吃了一點東西，跟人要食物一點都不容易。最後她暈倒在牧師聖約翰家的門口。他們將簡愛救醒，且收容她。

聖約翰的兩個妹妹，都在外地當家庭教師，是因前陣子父親過世才回家奔喪，至於母親則已走了很多年了。姊妹兩人都充滿愛心，相當疼惜簡愛。由於品味及價值觀相投，簡愛很喜歡她們。向來愛觀察人的簡愛，估計聖約翰年約28至30，氣質沉著，且有個吸引人的外表。但雖是牧師，也願意協助簡愛，卻常一付公事公辦的態度，缺乏溫暖。連他妹妹都對他說，“簡愛是萬不得已，才要忍受像你這樣不通情理的人。”

聖約翰推薦簡愛去擔任教區內新設立女子學校之教師，學生都是窮苦農家的孩子。學校很小巧，總共就兩個房間，一間當教室，一間供教師住。教師僅有簡愛一人，編織、縫紉、寫字，及各學科，全由她負責。所以雖年薪與之前在桑費爾德莊園時一樣，同為30鎊，但工作負擔卻有天壤之別。聖約翰以為簡愛必會看不上這工作，但簡愛接受了。都走頭無路了，有工作就謝天謝地了，怎能東挑西揀呢？

某日聖約翰來找簡愛，交談一番後，跟她說她伯父已過世，委託的律師正在尋找她，因伯父2萬鎊的財產，全都留給簡愛。2萬鎊！當初從舅媽處獲知伯父在找她，想讓她繼承財產，她即寫信跟伯父說她在桑費爾德莊園任教。至於繼承的事，她並未放心上，過去在學校教書，年薪才15鎊，日子不也照過？至於伯父要留給她的財產，她原以為了不起4、5千鎊，沒想到居然有2萬鎊。就這麼一瞬間，簡愛從貧窮到富有，再也不必工作了，因光靠孳息，每年便可有1千多鎊的收入。

聖約翰為什麼會知道律師在找簡愛呢？原來之前律師通知聖約翰，他大舅已過世，但沒留任何財產給他們兄妹3人。幾週後聖約翰再次收到律師的信，向他打聽他表妹簡愛究竟在那裡？因簡愛是他大舅的財產繼承人，但人面不知何處去，她原本待的桑費爾德莊園，無人曉得簡愛的行蹤。聖約翰起先也不知道，因為了不讓羅徹斯特找到她，被聖約翰兄妹收留後，簡愛取了化名簡艾略特(Jane Elliot)。只是百密一疏，身分還是洩漏了。簡愛愛畫畫，而前一天聖約翰在看簡艾略特的畫時，見到畫上簽名為簡愛。隔日用言語試探一下，發現簡艾略特的本名，果真就是簡愛，且不光只是同名，就正是他的表妹。聖約翰的媽媽有兩個哥哥，二哥是簡愛的父親，大哥是簡愛的伯父，她是簡愛的姑姑。聖約翰那兩個妹妹，則是簡愛的表姊。

對於繼承大筆遺產，簡愛根本不以為意，得知有表哥及兩個表姊，才令她無比喜悅。一直以為自己孤單一人在世，沒有任何親人(舅媽一家她從不覺得是親人)。後來知道有個伯父，但住在遙遠的海外，沒什麼碰面的可能。如今過世了，再也無機會見到。不料卻憑空冒出3個親人，這3人還是她瀕臨垂死邊緣時的救命恩人。她當下告訴聖約翰，要將2萬鎊公平分配：她伯父的姪女(即她自己)、外甥及兩個外甥女，每人各5千鎊。表姊不必再到遠方當家庭教師了，表哥也可實現他的理想了。

聖約翰告訴簡愛，財產完全是她一個人的，她可心安理得拿去，沒什麼不公平，一點都不需分給他們。當看到簡愛很堅持時，還勸她不要在衝動下做決定，多考慮幾天再說。的確也是，即使是親兄弟，由長子繼承遺產，他也不會顧念弟弟，更不可能分一半給弟弟。要知擁有2萬鎊，所能有的社會地位，遠非5千鎊能比。但簡愛表示不需再考慮，她一直渴望享有手足之情，如今有他們3個親人，已是最大的滿足。至於財富，只要有5千鎊，她就心滿意足了。若他們也能拿到一樣多的錢，她會更快樂。所謂“與你分享的快樂，勝過獨自擁有”。就這麼說定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