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 亞摩利人及赫人(9)
我們知道，世界上的眾多民族中，大多會覺得自己很優秀，或至少在某些方面很獨特，為上天所眷顧的一族。以日本為例，日即太陽，日本即太陽之本。早期沒有地球繞太陽公轉的概念，以為日出日落，太陽每日升起照亮大地，晚上則下降休息。降到那裡？也就是太陽“住”在那裡？日本人自認獲上天青睞，太陽乃住在他們的國家，所以取國名為日本。既然是日之本，有日才能旺，日本的國旗，便是一面白色長方形旗幟，旗幟中心有一個紅色的圓形，代表太陽。
日本如此，那中國呢？居天地之中者曰中國，昔時如果遷居國外，常也稱中國為中土。中國及中土，都表位居世界的中心。另外，幾個與中國相關的稱呼，如神州(神仙居住的地方)、華夏(冕服華章曰華，大國曰夏，華夏即身穿華美服飾的禮儀之邦)及中華(位居四方之中，文化美盛)等稱呼，不論文字或語意，也都很優美。這樣自豪倒也還好，對中國以外的各族，由於認為比中國低賤多了，便以蠻夷戎狄，或胡人等稱之。至於日本，則被稱為倭寇。中國以天朝自居，四夷按時來朝貢，接受冊封，成為中國的藩屬國。
夷人長期被中國人輕蔑看待，被認為文化低落。只是孔子眼中披髮左衽的夷人，也不乏具企圖心者，不甘臣服於中國。歷史上屢有對中國以武力相逼的夷人，有時還趁中國國力衰弱之際，在北方建立國家，而與南方漢人政權對峙，如五胡亂華的時期。甚至還長驅而入，統治整個中國，如元朝及清朝。豈可亂了綱紀？被外族統治的華夏民族，總會伺機殺韃子，或驅除韃虜，奪回政權。自19世紀中葉以來，鄰近的日本，及遙遠的西方列強，挾著船堅炮利，一次又一次的從海上入侵中國，踐踏我錦繡大地。有一百多年的時間，中國民族自信心動搖。中國為天下中心，中國優於其他國家，這些傳統以來的優越想法，遂逐漸消失。直到近年中國崛起，泱泱大國的信心，才又恢復。
這世界是怎麼來的？人是怎麼產生的？這些起源的問題，常令人好奇。各民族都多少有些“創世神話”。我國上古傳說中，有女媧搏土造人、煉石補天。女媧又稱女媧氏、媧皇、女希氏，俗稱女媧娘娘，不但被視為上古第一女神，且是人類的始祖。女媧據說是伏羲的妹妹，伏羲乃被奉為華夏文明的人文始祖。中國古時傳說中有三皇五帝，伏羲便為三皇之一。關於女媧的文字記載，最早出現在“列子”和“楚辭”中。“列子”是道家的重要典籍，據傳是戰國時代鄭國人列禦寇所著。在“列子”“湯問”篇裡有：
昔者女媧氏煉五色石以補其闕，斷鰲之足以立四極。其後共工氏與顓頊爭為帝，怒而觸不周之山，折天柱，斷地維，放天傾西北，日月星辰就焉；地不滿東南，故百川水潦歸焉。
“極”就是棟樑，這裡指天柱。天破了，女媧來補，又用龜足做四方支天的樑柱。顓頊為黃帝之孫，由於有聖德，黃帝死後被立為帝，在位時社會安定太平，乃三皇五帝中的五帝之一。共工則是古代神話中的水神，自古以來世人所苦的洪水，便歸他掌控。古籍中有關共工的神話故事不少，幾乎都是兇惡的形象。世界的頂天立地，乃仰賴女媧，女媧的重要性真是無與倫比。
但還不只這樣，人究竟是怎麼來的？也歸功於女媧。西漢劉向(西元前77-6年)所編輯成集的“楚辭”一書，在“天問”篇中問道：
女媧有體，孰制匠之？
女媧造人，那女媧的身體，又是誰造出來的？這自然是個大哉問，人類天生好奇，向來會追根究底，非找到源頭不可。東漢王逸作“楚辭章句”，為現存最早的“楚辭”之註本，其中有注釋：
傳言女媧人頭蛇身，一日能七十化。
又在東漢許慎(約58-147)的“說文解字”中說：
媧，古之神聖女，化萬物者也。
世上萬物都是女媧所造出，她每天能造出七十樣東西。人頭蛇身聽起來雖有點嚇人，但底下會看到，傳說中女媧是位美麗的女神。
在其他一些古籍中，亦有女媧的記載。“太平御覽”是宋太宗趙光義(宋太祖趙匡胤之弟，939-997)即位後不久，便下令編修的，費時6年完成，類似一本百科全書，共有1千卷。宋太宗日覽3卷，若因事有缺，會找時間補回來。他曾說“開卷有益，朕不以為勞也。”這就是人們常說的成語“開卷有益”之出處。宋太宗毫不懈怠，一年便讀完全書。宋朝文風那麼盛，不是沒有原因的，因天子躬先表率。書名中的“太平”，取自宋太宗的年號“太平興國”，又因是皇帝看的，所以稱“御覽”。此書第78卷“皇王部三”中，便有一節“女媧氏”，收集五代以前典籍中有關女媧之記載。其中引“風俗通義”(又稱“風俗通”，東漢時應劭所撰)一書：
俗說天地開闢，未有人民。女媧摶黃土作人，劇務，力不暇供，乃引繩絚於泥中，舉以為人。故富貴者，黃土人也；貧賎凡庸者，絚人也。
“摶”是用手捏東西，“劇務”是工作繁重，“絚”則是粗大的繩子。有如傳統技藝捏麵人，女媧用黃土捏成人。這樣當然很辛苦，不知要捏到何時。於是在泥中以繩抽甩，濺起的泥變成了人，這樣自然快速多了。原來從最遠古的女媧起，便知做事該設法提高效率。黃土製出的是富貴的人，繩子抽甩出來的，則是卑下貧苦的普通人。顯然古已有之的概念，乃人生而不平等，而非人生而平等。
著名的神魔小說“封神演義”，據說是明朝的許仲琳所著，全書共有1百回。這樣的一本巨著，千頭萬緒，故事將如何開始？此書第一回的回目為“紂王女媧宮進香”。其中寫著：
天子問當駕官“有奏章出班，無事朝散。”…“臣商容待罪宰相，執掌朝綱，有事不敢不奏。明日乃三月十五日，女媧娘娘聖誕之辰，請陛下駕臨女媧宮降香。”王曰“女媧有何功德，朕輕萬乘而往降香？”商容奏曰“女媧娘娘乃上古神女，生有聖德。那時共工氏頭觸不周山，天傾西北，地陷東南；女媧乃採五色石，煉之以補青天，故有功於百姓。黎庶立禋祀以報之。今朝歌祀此福神，則四時康泰，國祚綿長，風調雨順，災害潛消。此福國庇民之正神，陛下當往行香。”王曰：“准卿奏章。”紂王還宮。旨意傳出。次日天子乘輦，隨帶兩班文武，往女媧宮進香。此一回紂王不來還好，只因進香，惹得四海荒荒，生民失業。正所謂“漫江撤下鉤和線，從此釣出是非來。”…。紂王正看此宮殿宇齊整，樓閣豐隆，忽一陣狂風，捲起幔帳，現出女媧聖像，容貌端麗，瑞彩翩躚，國色天姿，婉然如蕊宮仙子臨凡，月殿嫦娥下世。…。紂王一見，神魂飄蕩，陡起淫心。自思“朕貴為天子，富有四海，縱有六院三宮，並無有此豔色。”遂命取文房四寶。…。天子深潤紫毫，在行宮粉壁之上作詩一首…。且言女媧娘娘降誕，三月十五日往火雲宮朝賀伏羲、炎帝、軒轅三聖而回，下得青鸞，坐於寶殿。玉女金童朝禮畢，娘娘猛抬頭，看見粉壁上詩句，大怒罵曰“殷受無道昏君，不想修身立德以保天下，今反不畏上天，吟詩褻我，甚是可惡！我想成湯伐桀而王天下，享國六百餘年，氣數已盡；若不與他個報應，不見我的靈感。”
由此可看出，在我國民間傳說中，除了補天及造人之外，女媧還是位福國庇民的神。而一幅畫像，便能迷倒擁有後宮佳麗3千的帝王，讓他忍不住要提筆作詩，女媧之美貌，可以想見。只是紂王這種對神祇毫不恭敬的行徑，惹怒了女媧。認為傳了五百餘年(約西元前1558-1046年)的商朝，氣數已盡，已到改朝換代的時機了。於是女媧找來三隻妖怪，一個是千年狐狸精，一個是九頭雉雞精，一個是玉石琵琶精，命他們：
托身宮院，惑亂君心；俟武王伐紂，以助成功。
“封神演義”一書，便由此展開姜子牙輔佐武王伐紂，而天上諸仙選邊站，有幫周有幫商，雙方鬥智、鬥勇，及鬥法，一個又一個驚心動魄的故事。原來選邊站，也是古已有之，甚至連天上神仙也不例外。
由於女媧補天及造人之說，兼具神奇性與原始性，我國章回小說，借女媧做為開頭的，並不只“封神演義”一部。清朝曹雪芹(約1715-1763)著的“紅樓夢”，也是如此。此書第一回的回目是“甄士隱夢幻識通靈 賈雨村風塵懷閨秀”，其中有：
卻說那女媧氏煉石補天之時，於大荒山無稽崖煉成高十二丈、見方二十四丈大的頑石三萬六千五百零一塊。那媧皇只用了三萬六千五百塊，單單剩下一塊未用，棄在青埂峰下。誰知此石自經鍛煉之後，靈性已通，自去自來，可大可小。因見眾石俱得補天，獨自己無才，不得入選，遂自怨自愧，日夜悲哀。
那塊多出來，未入選的石頭，雖然一開始頗為哀怨，終究際遇還不錯。它靈性通了後，進入紅塵，度過多采多姿的一生。“紅樓夢”便是在講那靈石一生傳奇的經歷，所以原名“石頭記”。
在中國，人類起源及宇宙誕生，除了追溯到女媧，另外亦有“盤古開天地，捐軀生萬物”的傳說。這些傳說，散見在各種書籍，雖並非只有唯一的說法，但由於相互引用，其中亦有若干脈絡可依循，可並行不悖。不過種種有關起源的概念，大抵僅止於傳說，是人們的想像，並未入於正史。所以有關中華民族的誕生，幾千年來，從未有定於一尊的講法。猶太民族就完全不是如此。
西元前586年，猶太人亡國。被擄至巴比倫的猶太精英，想起上帝曾對亞伯拉罕說(“創世記”的第13章第14至17節)：
從你所在的地方，你舉目向東西南北觀看，凡你所看見的一切地，我都要賜給你和你的後裔，直到永遠。我也要使你的後裔如同地上的塵沙那樣多，人若能數算地上的塵沙，才能數算你的後裔。你起來，縱橫走遍這地，因為我必把這地賜給你。
如今建國(約西元前1051年)以來，不到5百年，便國亡而淪為階下囚，流落他鄉。塵沙呢？縱橫走遍的大地呢？上帝對亞伯拉罕的應允，皆不見了。是上帝不再愛他們了嗎？他們怨天尤人後，開始反躬自省。
所羅門王，他建造聖殿，做為上帝的居所，上帝應是很喜悅的。在“列王記上”的第9章第1至7節：
所羅門建造耶和華殿和王宮，…，耶和華就二次向所羅門顯現，…，對他說“你向我所禱告祈求的，我都應允了。我已將你所建的這殿分別為聖，使我的名永遠在其中，我的眼、我的心也必常在那裡。你若效法你父大衛，存誠實正直的心行在我面前，遵行我一切所吩咐你的，謹守我的律例典章，我就必堅固你的國位在以色列中，直到永遠，正如我應許你父大衛說‘你的子孫必不斷人坐以色列的國位。’倘若你們和你們的子孫轉去不跟從我，不守我指示你們的誡命律例，去事奉敬拜別神，我就必將以色列人從我賜給他們的地上剪除，並且我為己名所分別為聖的殿，也必捨棄不顧，使以色列人在萬民中作笑談，被譏誚。…。”
只是上帝這樣的反覆叮嚀有效嗎？叮嚀既然需要反覆，就可預見是無效的。
在“列王記上”的11章第1至14節：
所羅門王在法老的女兒之外，又寵愛許多外邦女子，就是摩押女子、亞捫女子、以東女子、西頓(Sidonians)女子、赫人女子。論到這些國的人，耶和華曾曉諭以色列人說“你們不可與他們往來相通，因為他們必誘惑你們的心，去隨從他們的神。”所羅門卻戀愛這些女子。所羅門有妃七百，都是公主；還有嬪三百。這些妃嬪誘惑他的心。所羅門年老的時候，他的妃嬪誘惑他的心，去隨從別神，不效法他父親大衛，誠誠實實的順服耶和華他的神。因為所羅門隨從西頓人的女神亞斯他錄(Ashtoreth)，和亞捫人可憎的神米勒公(Molech)。所羅門行耶和華眼中看為惡的事，不效法他父親大衛專心順從耶和華。所羅門為摩押可憎的神基抹(Chemosh)，和亞捫人可憎的神摩洛(Molech，前面稱米勒公)，在耶路撒冷對面的山上建築邱壇。他為那些向自己的神燒香獻祭的外邦女子，就是他娶來的妃嬪，也是這樣行。耶和華向所羅門發怒，因為他的心偏離向他兩次顯現的耶和華以色列的神。耶和華曾吩咐他不可隨從別神，他卻沒有遵守耶和華所吩咐的。所以耶和華對他說“你既行了這事，不遵守我所吩咐你守的約和律例，我必將你的國奪回，賜給你的臣子。然而，因你父親大衛的緣故，我不在你活著的日子行這事，必從你兒子的手中將國奪回。只是我不將全國奪回，要因我僕人大衛和我所選擇的耶路撒冷，還留一支派給你的兒子。”耶和華使以東人哈達(Hadad)興起，作所羅門的敵人，他是以東王的後裔。
邱壇是祭祀用之高台，乃所羅門建來向眾偶像祭祀用的。所羅門為上帝建聖殿，本來會蒙上帝祝福，但他不遵從上帝的指示，寵愛許多外邦女子，且與眾愛妃去敬拜別的神，使上帝對他極度不滿。要知上帝對人的評判，並非依你行了多少善事，而是以你對他的忠誠度而定。幸好所羅門有父親大衛的餘蔭，上帝耐心地等到所羅門過世，兒子繼位後，才讓以色列聯合王國分裂成南北兩國。
雖上帝一再告誡猶太人，不可去隨從別的神，其他都好說，這一向是上帝最介意的，但猶太人卻絲毫未在放心上。不守上帝的曉諭，即使屢屢受罰，也一直未能記取教訓。終於聖殿被毀滅，耶路撒冷陷落，整個民族幾乎要萬劫不復，被擄至巴比倫過著亡國的日子。猶太人終於醒悟了！在“詩篇”的第137篇第1至6節:
我們曾在巴比倫的河邊坐下，一追想錫安(Zion)就哭了。我們把琴掛在那裡的柳樹上，因為在那裡，擄掠我們的要我們唱歌；搶奪我們的要我們作樂，說“給我們唱一首錫安歌吧！”我們怎能在外邦唱耶和華的歌呢?耶路撒冷啊，我若忘記你，情願我的右手忘記技巧。我若不記念你，若不看耶路撒冷，過於我所最喜樂的，情願我的舌頭貼於上膛。
錫安一般是指耶路撒冷，有時也泛指以色列全地。此名稱的由來，是因耶路撒冷老城的南部有座錫安山。猶太人“凡身之所經，目之所睹，耳之所聞，無一不足以助其悲思。”在此萬分悲痛下，“舊約聖經”，或者更明確地說“塔納赫”開始成形了。依據猶太人從摩西開始，千年以來所留傳下的古卷、吸收巴比倫人的一些傳說，以及身處當時世界首屈一指的大城，眼界大開後，所得到的一些啟發，加以融合及精煉，在深刻反省後，編寫出一部對後世影響深遠的“塔納赫”。
“塔納赫”從上帝怎麼創造出世界開始(與中國的女媧不同，上帝只造出亞當與夏娃)，之後一代一代敘述下來。以猶太人的歷史為主，分出去的族群就不再記載。交待猶太人如何被上帝特別挑選出來，及上帝與他們所立的約，而他們又怎麼一再背離上帝，壞事做盡。但那至高無上的上帝，絕不會放棄他所鍾愛的子民，目前只是在試煉他們，時會到了，便將差遣救世主來拯救他們脫離苦難。而最重要的是，強調就只有上帝這個神，沒有其他，連拜一下都萬萬不可。全書環環相扣，前後呼應，有一套完整的體系。由於猶太人終於了解不遵守上帝律法的下場，因此“塔納赫”中也發展出猶太人自己的律法。律法中包含安息日、男孩出生後要行割禮、飲食規定，及採用猶太人的姓名等，強調猶太民族的獨特性。另外，加強了耶路撒冷的神聖性。因此雖散居世界各地，猶太人魂牽夢縈，想著耶路撒冷。重返耶路撒冷，不但是一個憧憬，且是一個使命。
歷史上不少民族，亡國後便自此從地球消失了。但猶太民族，卻在流亡巴比倫的那將近五十年期間，用“塔納赫”和耶路撒冷來定義自己，並建構出自己在上帝眼中的獨一無二。以共同的信念，來凝聚全民族，使志氣永不散去。過去上帝給他們承諾時，猶太人並不珍惜。但當失去一切時，他們靠著對上帝的信心，毫不懷疑所失去的一切，仍會回來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