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 亞摩利人及赫人(6)

中國歷史上的戰國時代(西元前476-221年，亦有看法是始於453，或403年)，有韓、趙、魏、楚、燕、齊、秦等七雄。在此時期，各國混戰不休，這是“戰國”一名的由來。位處邊緣地區的秦國，初期尚非十分強大。東鄰的魏國，連年進攻它，奪取其今洛河以東的關中地區，秦國被迫退至洛河以西。情勢直到西元前356年，秦國開始實施商鞅變法後，才有了轉變。中國幾千年來，極難有的變法成功出現了，秦國崛起，並逐漸強大，最後滅了各國，統一天下，戰國時期也就結束了。雖然如此，但與各國爭戰時，秦軍並非不敗之師。其他六雄，可不是省油的燈。例如，西元前269年，由於秦國大軍攻打趙國的閼與(今山西省和順縣)。唇亡齒寒，趙王召廉頗(約西元前321-240年)等將領商討對策。廉頗老成持重，認為“道遠險狹，難救。”但趙奢不以為然，環境險惡，對兩方不都一樣嗎？他說：

其道遠險狹，譬之猶兩鼠鬥於穴中，將勇者勝。

趙王採趙奢積極應戰之議，且就任命趙奢率軍去援救。結果趙奢用巧計大破秦軍，解了閼與之圍。這就是著名的“閼與之戰”。

將門必出虎子嗎？並不必然。幾年後秦以王齕進攻趙的長平(今山西高平市)，趙王以廉頗領軍抗敵。由於秦軍強大，廉頗採守勢，不論秦軍如何叫陣，均高掛免戰牌，藉易守難攻的地利，有效遏阻秦軍的攻勢。秦軍久攻不下，採取反間計。戰國時代，爾虞我詐，這是常用的一招。秦方散佈謠言說他們獨畏“趙奢之子趙括為將”。趙王居然就相信了，下令以趙括取代廉頗。藺相如(約西元前315-260年)知道後，極力反對，他說：

王以名使括，若膠柱而鼓瑟耳。括徒能讀其父書傳，不知合變也。

是藺相如忌才嗎？事實上：

趙括自少時學兵法，言兵事，以天下莫能當。嘗與其父奢言兵事，奢不能難，然不謂善。括母問奢其故，奢曰“兵，死地也，而括易言之。使趙不將括即已，若必將之，破趙軍者必括也。”

知子莫若父，談用兵佈陣，趙奢雖講不過趙括，但他自始即知，兒子的本事，全在一張嘴，絕對經不起檢驗。那時趙奢已去世，趙括母親亦上書勸阻趙王，可惜趙王堅持己見。秦國獲知趙括掌兵符，暗中立即以白起為上將軍，王齕則改任副將。讓已對王齕下過功夫分析的趙括，完全出乎意料之外。其後就是西元前260年：

秦將白起聞之，縱奇兵，詳敗走，而絕其糧道，分斷其軍為二，士卒離心。四十餘日，軍餓，趙括出銳卒自博戰，秦軍射殺趙括。括軍敗，數十萬之眾遂降秦，秦悉阬之。趙前後所亡凡四十五萬。

趙括把父親畢生建立的功勳，一次全都傾洩光了。統計學裡的迴歸效應(regression effect)，可說在這裡發揮了作用。

“長平之戰”是戰國那兩百多年間，規模最大且死亡人數最多的一次戰役。秦國自此威震天下，而戰敗的趙國，元氣大傷，此後便一蹶不振了。趙括不但落到中箭而亡的下場，且留下“膠柱鼓瑟”及“紙上談兵”兩個成語，算是對中國文學，間接有貢獻。琴瑟和嗚的瑟，是一種彈撥弦樂器，外形類似古琴和箏，尺寸相當大。瑟有25根弦，每弦有一柱，可上下移動，以定聲音清濁高低。“膠柱鼓瑟”指將瑟的弦柱黏住，因而鼓瑟時就不能調節音調的高低，比喻人頑固而不知變通。這是事先藺相如對趙括的評價。至於事後諸葛就更多了。明朝時，有位翰林學士劉如孫，以詩嘲諷趙括的只知空談不切實際，其中有句“朝野猶誇紙上兵”，這是“紙上談兵”的由來。附帶一提，中國古代四大發明之一的造紙術，乃歸功於東漢時的蔡倫(63-121)。戰國時代尚未有紙，那時書寫主要是用竹簡或木牘。所以趙括是無紙可談兵的。事實上，白起曾對秦王說“秦雖破長平軍，而秦卒死者過半，國內空。”所以趙括應並非庸碌之輩。只是敗軍之將不可言勇，趙括就算地下有知，也不能替自己辯駁。

白起(約西元前332-257年)與廉頗、王翦(秦)，及李牧(趙，約西元前300-228年)，並稱戰國四大名將。白起在秦國帶兵30多年，攻城70餘座，累計殲滅近百萬的敵軍。他一生不但打贏好幾場著名的戰役，且從未吃過敗仗。長平之戰後，白起認為此時若再對趙國用兵，不但悲憤的趙人，必視死如歸的抵抗外侮，其他唯恐覆巢的諸雄，也必會伺機攻打秦國。因此慘勝的秦國，宜暫時休兵養息。但秦王不聽其建議，繼續攻趙。還因前方秦軍不利的消息接踵而至，老羞成怒之下，不但免去白起的官爵，且將他貶為士卒。這樣仍不夠，最後秦王賜劍，要白起自裁。

開疆拓土，為秦國立下這麼多戰功，何以竟落到這步田地？白起百思不解，說“我何罪於天而至此哉？”過了許久，他想通了，說：

我固當死。長平之戰，趙卒降者數十萬人，我詐而盡阬之，是足以死。

於是舉劍自刎而死。史上從未有的幾十萬戰俘，如何處理是好？“趙卒反覆，非盡殺之，恐為亂”。留著難免是禍害，於是白起假意騙趙國投降官兵，說要將他們帶回秦國，鬆懈他們的戒備。結果卻全都活埋，真是慘絕人寰。白起畢竟良心未泯，自覺罪有應得，坦然接受良將不得善終的宿命。上述這些事蹟，均見之於“史記”“廉頗藺相如列傳”及“白起王翦列傳”中。

中國歷史上不乏開國後，大殺功臣的君主。如兩個平民出身的皇帝漢高祖劉邦(西元前247-195年)，及明太祖朱元璋(1328-1398)都是。相較之下，宋太祖趙匡胤就宅心仁厚多了。他原本任後周的殿前都點檢，掌管禁衛軍，位高權重。但他素有大志，趁著小皇帝剛登基，策動“陳橋兵變”，幾乎兵不血刃，便改朝換代。其後趙匡胤深怕有人如法泡製，於是設下酒宴，邀來眾高階將領。宴中趙匡胤假意掏心挖肺，向將領們訴說自己寢食難安，因擔憂他們可能被“黃袍加身”，受誘叛變。眾將領一聽嚇壞了，這時趙匡胤曉以大利，順利使他們一個個交出兵權。這便是千古傳頌的“杯酒釋兵權”，被後世視為極寬和的典範。據說趙匡胤還立下“不輕易誅殺大臣”的祖宗家法。帝王不能沒有武將，但又總對他們百般提防。白起之流，看似令人扼腕的下場，其實乃屬必然。要知狡兔死、良狗烹、高鳥盡、良弓藏、敵國破、謀臣亡。歷來功勞愈大者，處境常愈危險。君王多的是視民如草芥，即使朝廷重臣，也是任意蹂躪生死，似趙匡胤者極少，而大衛王正是鳳毛麟角中的一個。

大衛除了一再放過企圖殺害他的掃羅，當有人來通報掃羅和他兒子約拿單(Jonathan)都已死，大衛非常悲傷，還作哀歌弔掃羅和約拿單，顯得溫柔教厚。大衛的長子暗嫩(Amnon)，看上他美貌的異母妹妹她瑪(Tamar)，想一親芳澤，遂假裝生病。當大衛來探病時，暗嫩對他說“求父叫我妹子她瑪來，在我眼前為我做兩個餅，我好從她手裡接過來吃。”大衛不疑有他，照暗嫩的請求去做。結果暗嫩趁機強姦她瑪。大衛知道後雖然生氣，卻沒有任何處置。她瑪的哥哥，即大衛三子押沙龍(Absalom)，很沈得住氣，他等了兩年，讓眾人以為仇恨應已煙消雲散了，才設局殺了暗嫩。這次大衛事先再度不疑有他，受押沙龍之騙，助他一臂之力，意外成了幫凶。大衛似乎不太了解兒子一個比一個詭計多端。成功弒兄，報了妹妹所受凌辱後，押沙龍迅即逃跑。押沙龍逃亡3年，那位曾率先攻破耶路撒冷，作了元帥的約押，知道大衛思念押沙龍之情，找來一聰明的婦人，教她一套話去對大衛說。大衛聽完後，雖識破是約押的主意，仍同意讓押沙龍返家，且派約押去將他帶回。押沙龍回來後，俯伏於地，負荊請罪，大衛心軟，於親吻他後，也就原諒了他。

我們提過，在“撒母耳記上”的16章第7節，說“不要看他的外貌和他身材高大，我不揀選他。因為耶和華不像人看人，人是看外貌，耶和華是看內心。”雖這樣講，但“舊約”裡，卻向來不吝惜對美貌的讚賞。如在“撒母耳記上”，描述大衛，不過是“面色光紅，雙目清秀，容貌俊美。”而對押沙龍的描述，明顯超過他父親大衛。在“撒母耳記下”的第14章第25至26節說：

以色列全地之中，無人像押沙龍那樣俊美，得人的稱讚，從腳底到頭頂，毫無瑕疵。他的頭髮甚重，每到年底剪髮一次，所剪下來的，按王的平稱一稱，重二百舍客勒(約5磅，即約2.27公斤)。

押沙龍顯然極愛惜其美髮，一年才剪一次。而一年生長的頭髮，居然重達2.27公斤，相當驚人。雖大衛深愛押沙龍，但押沙龍卻壓抑不住其野心。他派50名士兵為他戰車的前導，經常在耶路撒冷四處遊走，聲勢浩大。每天一早，他便守在城門旁，攔截要進城去找大衛求公道者。他說“凡有爭訟求審判的，到我這裡來，我必秉公判斷。”於是逐漸架空大衛，且“暗中得了以色列人的心。”

當有人報告大衛說“以色列人的心，都歸向押沙龍了辦”見過大風大浪的大衛，立即警覺了，他知道情況不妙，對臣僕說：

我們要起來逃走，不然都不能躲避押沙龍了。要速速地去，恐怕他忽然來到，加害於我們，用刀殺盡合城的人。

依附押沙龍者日眾，隨後他佔領耶路撒冷，並自稱為王。大衛於局勢穩定下來後，糾集部隊，重整旗鼓。在決殊死戰前，大衛充滿勝利在望的信心，他囑咐約押等將領：

你們要為我的緣故，寬待那少年人押沙龍。

押沙龍的部隊不敵王者之師，死傷慘重。押沙龍平常奔馳時，長髮飛揚，優雅迷人。但當他騎著騾子企圖逃走時，從大橡樹的密枝底下經過，一向令他顧盼生姿的長髮，這回卻使他落入困境。押沙龍的頭髮被樹枝纏繞住，而毫無忠誠度的坐騎，棄他而去。押沙龍遂懸掛在半空中，上下不得。接到通報趕來的約押，根本不理會大衛之囑咐，斬草除根，殺死押沙龍。大衛知道後，悲慟不已，說“我兒押沙龍啊！我恨不得替你死！”上述這些事蹟，均記載在“撒母耳記下”的第13至18章。

悍將約押，違抗大衛命令，或擅作主張，可非就這麼一次而已。在“列王記上”的第2章第5至6節，大衛臨終前，對兒子所羅門說：

你知道洗魯雅的兒子約押向我所行的，就是殺了以色列的兩個元帥─尼珥(Ner)的兒子押尼珥(Abner)，和益帖(Jether)的兒子亞瑪撒(Amasa)。他在太平之時流這二人的血，如在爭戰之時一樣，將這血染了腰間束的帶和腳上穿的鞋。所以你要照你的智慧行，不容他白頭安然下陰間。

一向快刀斬亂麻的所羅門，於即位後，遵照父親的遺命，派人殺死約押。他不來杯酒釋兵權那一套。

大衛之後四百多年的“聖經”作者，有意將一點都不完美的大衛，塑造成聖王的形象。雖說“聖經”反對偶像崇拜，但大部分的人就是需要偶像。或者，不要稱偶像，稱典範好了。大衛被推崇到什麼地步？他的曾孫亞比央(Abijah)當王的時候，壞事做盡，也不順服上帝。會不會受上帝懲罰？不會，因有曾祖父大衛庇蔭。“聖經”裡其實少見庇蔭這回事。而大衛何以能庇蔭子孫？因他一生只做過一件壞事，就是設計搶了部屬烏利亞的妻子拔示巴那件。在“列王記上”的第15章第4至5節：

然而耶和華他的神，因大衛的緣故，仍使他在耶路撒冷有燈光，叫他兒子接續他作王，堅立耶路撒冷。因為大衛除了赫人烏利亞那件事，都是行耶和華眼中看為正的事，一生沒有違背耶和華一切所吩咐的。

大衛為掃羅之死傷心，他不殺犯錯的兒子，也不殺一再抗命的將領，看似仁民愛物更勝趙匡胤。只是若有人必須死時怎麼辦？會有人代勞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