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17 傲慢與偏見(四十九)

情勢轉折之快，令人無法想像。僅僅在1個鐘頭前，這個家庭還被愁雲慘霧籠罩著，現在卻撥雲見日了。班納特進入書房後，他的兩個女兒仍繼續討論。伊莉莎白先開口，“真的要結婚了！終於解脫了，好像在夢中。雖然這是個很卑鄙的人，雖然這個婚姻，幾乎不可能會幸福，但我們卻必須感謝，感謝這個願意娶莉迪亞的人。唉！我難以理解我們究竟在高興些什麼？”珍說“他對莉迪亞應仍有相當愛意，否則不會娶她，我只能這樣安慰自己。我現在已相信舅舅的確有出手相助，但仍不相信他有能力拿得出1萬英鎊。他怎有這麼多錢？何況他有4個孩子要養，說不定將來還會更多。我估計舅舅應該連5千英鎊都拿不出來。”

伊莉莎白說，“如果我們知道威克姆的債務有多少，以及他安頓莉迪亞到底花了多少錢，便能估算出舅舅付出多少。舅舅跟舅媽的恩情，我們此生是無法回報的。莉迪亞若沒有悔改之心，那就太對不起舅舅跟舅媽了，也因而不配得到幸福了。”善良的珍說，“由威克姆願意娶我們妹妹，便可相信他已將整件事想通，知道錯在那裡，然後開始立志為善。一旦他們兩人結婚後，願意遵守禮法，低調地過日子，他們昔日那些不當的行為，很快便會被人們忘記。我對他們相當有信心。”伊莉莎白卻沒那麼樂觀，“他們惹起的風波實在太大，不論過多久，都很難被遺忘。”

既然是好消息，兩個女兒覺得該去告訴母親了，她們拿著信上樓，瑪莉及凱瑟琳正在陪伴母親，安慰不斷訴苦的母親。都聚在一起正好，講一遍就夠了。珍才唸到舅舅那句“預期他們很快就會結婚”後，班納特太太便欣喜若狂。她對威克姆開出的條件，毫不關心，只要她心愛的莉迪亞能結婚，就讓她心花怒放了。“太棒了！我有女兒要結婚了，才16歲，真了不起！我親愛的弟弟，我就知道你會把事情搞定。喔！我好久沒見到莉迪亞了！還有威克姆，我太想見到你們兩人了。禮服呢？這是我5個女兒裡，第一個要結婚的，得有套好禮服才行，我要寫信給我的弟媳。伊莉莎白！趕快去找你父親，問他打算給她多少錢結婚。等等！我自己去問。喔！莉迪亞！我心愛的莉迪亞！”

看母親過於激動，珍不斷安撫她，且提醒都是因舅舅的不吝相助，支付威克姆大量金錢，才會有如此美好的結局。班納特太太說，“身為舅舅，理應為外甥女這麼做，不然由誰去做？你們知道，若不是他成家，又有小孩，我們便會繼承他的所有財產。不是別人，由我跟我的孩子繼承。但這麼多年來，除了幾件沒值多少錢的禮物外，這可是第一次，我們從他那裡，得到一些還算有用的東西。”4個女兒，彼此面面相覷，沒有一個覺得母親這樣講合適。

班納特太太仍沉浸在喜悅中，“威克姆太太！女兒們！有沒有很好聽啊！今年6月，莉迪亞才剛滿16歲呢！我太高興了，馬上就會有個女兒出嫁。從珍滿16歲起，我就期待有女兒步入禮堂了。親愛的珍，我沒辦法寫信了，我來唸，你寫。不對，我們先來擬婚禮該準備的東西，衣服及陪嫁物，很多須用訂的，得趕快下訂單。你們父親要出多少錢？喔！不必急，等下我再跟他講，反正該出的錢就要出，一個便士都不可少。”停頓一下，她又說“太多事要做了，我得趕緊通知你們姨媽、盧卡斯太太，…，要通知的人可真多。準備馬車，出門對我是好的，呼吸新鮮空氣。”她已兩星期沒下樓了。

班納特剛結婚的頭幾年，完全不認為積蓄的必要，何必當守財奴？他的想法其實很簡單。總會生個兒子，那麼一旦他比妻子早過世，長子繼承龍柏園，他的遺孀及年紀尚小的孩子，便能得到照料，生活不是問題。不料5個女兒接連出世，然後呢？該來個兒子了吧！結果卻連女兒也都沒有了。是老天爺在跟他開玩笑嗎？他覺得毫無道理的事，就是發生了。而隨著孩子的增多，開銷日益增大，當確定不會有兒子後，此時才想要開始節約，開始存錢，豈有那麼容易？幸好家裡經濟大權，一直握在班納特手中，否則以他妻子的不知撙節用度，早就負債累累了。

由於沒有兒子，且家無積蓄，班納特太太才會經常擔心，等丈夫過世，她們母女被趕出龍柏園後，就會淒淒慘慘戚戚了。至於班納特，之前尚不以為自己缺錢，因錢反正夠用。在妻弟為他保住莉迪亞的名節後，才醒悟若他早有遠慮，存下夠多的錢，則今日要讓全英國最差勁的男子，娶他女兒為妻，就不必虧欠妻弟了。但過去這二十多年，他從未想過自己的女兒，會有一夕間，要花掉他1萬英鎊的一天。莉迪亞有權參與分配遺產，對他並無影響。將來留下的錢，4個人分或5個人分，都是女兒間的事。每年給她100英鎊也沒什麼，因她現在每年花的錢，就已接近100英鎊了。但究竟花費多少，才讓威克姆願意當他們家的女婿，他一定得弄清楚。妻弟出的錢，他現在雖償還不起，但一定會還的，不還不行。

班納特太太踢到鐵板，莉迪亞的婚禮將沒新衣可穿，因他丈夫連一便士都不願意出。對班納特太太而言，女兒在婚禮上沒有新衣，這恥辱比兩星期前，女兒跟威克姆私奔還大。她跟丈夫吵了又吵，班納特卻鐵了心，且加碼不准那對夫婦踏進龍柏園。

為莉迪亞的新衣傷神？伊莉莎白一點都不想。在母親所製造一波又一波的混亂中，她不時陷入沉思。早知私奔事件，這麼快便能解決，她其實不必向達西透露。初獲消息時，她慌了手腳，未能深思熟慮，她愈想愈懊悔。她並不擔心達西會將此事外傳，很少人像他那麼能守密。但讓他得知莉迪亞的醜行，更印證自己家人被鄙視，不是沒道理的。那後果就不能說不慘了，因如柯林斯信中所說，“誰會想跟出了這種女兒的家庭聯姻？”唉！真沒必要透露給他知道。

在達比郡時，伊莉莎白確定達西對她有了感情，盡力想贏得她的心，極力想使她高興。對此，她自然相當感激。但她並不會因而天真起來，以為經過一再的打擊後，他仍會痴痴地等待她。他們原本可幸福地在一起，但現在卻連能跟他再相見，她都已不敢奢望了。3個多月前，她毫不留情地拒絕他的求婚。如今如果他再度求婚，她卻會欣喜又感激地接受。對他而言，這是多麼大的勝利。但伊莉莎白自認現在很了解達西了，她知道他不會拿翹、趁機擺出高姿態，或者酸她幾句。他很寬宏大量，不會去提那些讓她窘迫的往事。不過她其實不介意他得意，因之前她也曾感到得意。更何況，他的確有資格得意，她會怡然看著他得意。只是一切都是空想，她再也見不到他了，他沒機會在她面前得意了。

這一年來，陸續跟幾個男士交往的經驗，伊莉莎白現在已不再懷疑了，就各方面來說，達西是最適合她的。兩人的個性並不相同，有些特質且差異很大，但卻有互補作用。她的輕鬆活潑、懂得生活情趣，及喜愛開玩笑，可讓嚴肅的他，舉止更平易近人，且讓生活增添不少樂趣。她的善解人意，配上他的仁慈，可行出很多善事。而他的睿智、廣博的知識，及豐富的人生經驗，可引領她向前行，及提升她的思想層次。兩人應是一對絕配，但沒有了。因另一對不恰當的結合，使這恰當的一對，反而無法結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