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04 傲慢與偏見(三十六)

第二天早上，伊莉莎白醒來後，昨晚發生的事，仍在她腦海中盤旋不去。由於心頭一直亂糟糟的，什麼正事都做不了，早餐後她遂決定到外面走走。走啊走，就遇見達西了，不是冤家不聚頭，她在心裡哀叫一聲。他遞給她一封信，出於本能，她接了過來。達西以他一貫高傲且冷靜的口吻說，“這條是你經常走的路，我在這裡等了你一陣子，希望你不會覺得被冒犯。謝謝你收下這封信，你若願意撥空一讀，將是我莫大的榮幸。而若不願意讀，就逕自將它扔了，我能夠理解。”說完他鞠個躬，便轉身離開。

伊莉莎白對達西已不感興趣，不以為他的話，還能產生什麼作用。但基於好奇心，她仍打開信。只見好幾張信紙，寫得密密麻麻的，不知花了多少時間才完成。至少他算是有誠意，她在心裡肯定。讀了一下後，她不禁想，這人雖不愛講話，即使講，也寧可採言簡意賅的方式，不料卻很會寫。連為什麼寫這封信，也先給極詳細的說明。

我到賀福德郡不久，就發現我的好朋友賓利喜歡上令姐。起先我並未太在意，因他過去曾有過好幾段戀情，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，從未讓人感覺他已想定下來。他跟我不一樣，我對女生向來保持距離，他則習於獻殷勤，藉此維持生活的樂趣。情況直到在尼德斐莊園的舞會上，才開始有了變化。那晚當我有幸與你共舞時，先是盧卡斯先生來打斷，他透露的迅息，顯示賓利對令姐的情意，已引人聯想到婚姻，而且令堂已篤定認為，步入教堂不過是遲早的事。經此提醒，我便開始留意賓利的行為，這才了解，他對此次戀情相當認真。

愛情不能只有單方的興沖沖，因而我也仔細觀察令姐，卻看不出她像賓利一般，心無旁騖，全心全意投入感情。令姐一向對誰都很親切友善，對賓利並未顯出較特別，因而我無法肯定她已傾心於賓利。沒錯，賓利對她所獻的殷勤，看得出她的確樂於接受。但這可能是因她心地善良，再加上賓利條件又那麼好，導致她對賓利的殷勤，會給出適當禮貌的回應。但就只是這樣而已，我並不以其中真有深刻的愛。我遂替朋友擔心起來。

珍是你親密的姐姐，既然你認為她深深愛著賓利，則不必說，我判斷有誤的可能性較高。如果因我的誤判，對令姐造成傷害，則你對我的怨恨，就不是沒道理。但我之所以反對我的好友與令姐之婚事，並不只是因我昨天曾提及的家世背景之差異。家世背景我在意，但對我的朋友，可能並不太要緊。其實在兩樁婚事裡，比起令堂及你3個妹妹不當的言行舉止，家世背景之別，便完全算不了什麼。除她們外，有時令尊也會口沒遮攔，自以為幽默，傷人傷己。我這樣講你的家人，必然讓你很不舒服，這我相當抱歉。但你與令姐，就跟他們完全不同，人人讚美，人人想接近。希望我這麼說，能給你一些安慰。

在尼德斐莊園的那場舞會裡，見到你家人所發生的種種脫序行為，訝異之餘，我心意已定，決心阻撓我的好友之婚事。你應記得，他在隔天前往倫敦，原本辦完事就會回來，但在他離開後，我與他的姐妹一聊，發現我們有相同的顧慮。於是很快我們便達成共識，立即打包行李，前往倫敦與他會合，而他當然也就不必回來了。

當我向他說明，他的選擇相當不宜，該及時抽身，他卻毫不同意我的看法，我只好使出致命的一擊。我告訴他，郎有情，妹無意，他乃一廂情願，令姐不過視他為一普通朋友。賓利原本難以接受此說法，因他深切感受到令姐誠摯地回應他的感情。但我相當堅持自己的觀點，反覆跟他強調我對令姐個性的研判。最後，終於成功地說服他了。我想主要是基於他對我的信賴，除相信我是為他著想，也認為我人情練達，對事物判斷的精準度，常遠勝過他自己的。在他接受我的主張後，要讓他不要回賀福德郡，便輕而易舉了。

執行上述阻婚之事，我自認並無不良動機，但其中有一環節，我事後回想，卻覺得做錯了。那就是我居然向我的朋友，隱瞞令姐到倫敦的消息。這實在不夠光明磊落，近乎詭詐，並非紳士該有的作為。事實上，令姐倫敦之行，我跟賓利姐妹都知情，唯有賓利一直被蒙在鼓裡。我這樣做乃基於，他雖已同意不再跟令姐交往，但我擔心兩人一旦見面，便會舊情復燃。對做出這種有失身分的事，我至今仍深感懊悔。總結來說，由於我對令姐在感情方面，投入深淺的判斷有誤，因而對她造成傷害。但傷害這麼一個善良的女子，絕非我的本意。當然你可能認為，我這樣拆散天生一對的出發點，理由一點都不充分，不過是出於個人的傲慢而已。你若這樣想，我不會反駁，畢竟被傷害的是令姐，因而我被你指責，乃理所當然。只是事情做就做了，即使說再多的抱歉，也都沒用。

至於你對我的另一個指控，說我傷害了威克姆。這是更嚴重的指控，但卻完全不是事實，因此我一定要反駁。他到底向你就那方面指控我，說我如如何傷害他，我雖不得而知，但不難猜測是指什麼。這些齷齪事，講起來相當難堪，我向來不願意提起，如今我決定毫不隱瞞地告訴你。我先交待我們家跟他的關係，再揭發一些真相。若你認為有必要，我至少能找到一位品德高尚，且為你所信任的人，來佐證我的說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