85 傲慢與偏見(十七)

生活中的驚奇不斷，不過一切純屬偶然。伊莉莎白與珍回家後的第二天，那是11月18日星期一，一家人齊聚用早餐時，班納特表示有要事宣佈。他請妻子今天要準備豐盛的晚餐，因將有客人來訪。丈夫特別強調“豐盛”，讓妻子感到奇怪。如果是盧卡斯家的人來，家裡平常吃的，便比他們家的好得太多，用來招待便已足足有餘了。班納特說訪客是位紳士，但是個陌生人。他妻子聽了眼睛一亮，“陌生的紳士，那不就是賓利先生嗎？否則還會有誰？哎喲！珍，你怎麼都沒說呢？是要給我們驚喜嗎？他來我最高興了。但今天沒辦法買到魚，慘了！晚餐沒有魚將遜色不少。”見妻子在胡言亂語，班納特說“不是賓利，是個我從未見過的人。”不認識卻要慎重款待？全家突然都安靜下來，6個女生同時問，那人是誰？

原來大約在一個月前，班納特收到遠親威廉柯林斯(William Collins)要來訪的信。由於此事太過敏感，得謹慎處理，他考慮了好一陣子，直到兩星期前才回信，且拖到人要來的當天，才不得不講出來。這位貴客今天下午4點到，會在他們家住幾天。班納特嚴肅地說“你們都已知道了吧，此人可非等閒之輩，那天我兩腳一伸，他便可隨時將你們掃地出門。”班納特太太道，“不要提到這個人，他怎可從你的孩子手上，搶走本屬於你的家產？珍及伊莉莎白，試圖跟母親解釋，已講過很多遍的限嗣繼承(entail)是怎麼回事。但她們的母親卻聽不下去，覺得此事就是沒天理，這個人豈不像強盜一樣，來搶5個女兒的家產。班奈特安撫妻子，說“來看他的信吧！應會讓你舒服些。”

柯林斯在信中說，“…小姪三生有幸，蒙尊貴的凱瑟琳狄柏夫人(Lady Catherine de Bourgh)提拔，擔任漢斯佛德(Hunsford)教區牧師之聖職，並在今年復活節(Easter，大約在4月)時就任。夫人是路易斯狄柏爵士(Sir Lewis de Bourgh)的遺孀，為人慷慨仁慈，不在乎小姪毫無家世背景，反而看出小姪之才能及忠誠，委以重任。小姪由是感激，將竭其股肱之力，供教會驅馳，隨時執行英國國教的各種典禮儀式，以報夫人知遇之恩，絕不讓她失望。…身為龍柏園的下一位繼承人，造成令嬡極大損失，長久以來，小姪深感愧疚。一方面請您原諒，一方面也向您保證，小姪將對令嬡補償。具體作法，容後告知。小姪此善舉，乃值得高度讚賞的行為，相信您亦不會拒絕小姪遞出的示好橄欖枝(olive branch)。因此小姪亦相信，您不會反對在貴府接待小姪。小姪謹訂於11月18日下午4時抵達貴府，預計待到下一週的星期六為止。小姪這趟遠行，並不會造成任何不便。因凱瑟琳夫人知道小姪素來工作勤奮，因此只要有其他牧師代理，對小姪偶而因到外地拜訪親友，以致缺席星期天的禮拜，夫人一點都不會介意。…”

班納特一家，本來就好奇柯林斯究竟是什麼樣的人，沒想到他自己就要送上門來，而這封信提供不少資訊。班奈特認為他有禮貌且心地善良。班納特太太只注意到他對女兒有愧疚，高興地表示，若他要補償女兒，她一定支持。珍說雖不知他準備如何補償，但有這個心就很值得肯定了，她凡事都想好的一面。

伊莉莎白呢？這封信她可看得相當仔細。柯林斯對凱瑟琳夫人，不但五體投地之崇拜，且視她如重生父母、再造爹娘，那種感激涕零的樣子，令她嘆為觀止。還有他究竟如何“隨時”為教眾主持諸如嬰兒洗禮、婚禮及喪禮等儀式？頗使她好奇。另外，她覺得他的文字風格怪異，誇張且無邏輯。要來別人家住那麼多天，沒先考慮對方是否會不便，卻只說自己沒有不便。至於說到補償，應只是望梅止渴、畫餅充饑罷了，他又能提供什麼補償啊？還有，高度讚賞誰啊？自吹自擂，真沒看過這種人。這封信伊莉莎白一讀再讀，愈讀愈啼笑皆非。忍不住問父親，這個人是否腦袋有問題？

班納特說，這封信裡呈現出，此人既卑微又自大，既順從又傲慢。可能長期居人之下，如今不過當個牧師，便有如飛上枝頭變鳳凰，飄飄然了。尤其又有個貴族當靠山，他在她面前想必謙卑無比，一轉身，對他人便狂妄之至。希望此人不是真的那麼腦筋不清。這麼罕見的人，他已迫不急待等著他上門了。

瑪莉則從作文的角度，來評論這封信。說他信寫得不錯，沒什麼文法問題，也沒錯別字。而橄欖枝的概念，或許不是全新的，但表達恰當。兩個小的，對可能被掃地出門，倒沒太擔心。覺得在那之前，自己應早已嫁出去了。她們目前的心思，都放在穿軍服的人身上。對非穿軍服者，包括他們的來信，皆毫無興趣。班奈特提醒妻女，來者是客，要有大家風範，在客人面前，萬不可強盜長，強盜短的。

下午4時，柯林斯準時抵達，班納特一家7口，均展現適當的禮貌歡迎他。對這位讓他們感到五味雜陳的客人，班奈特沒準備說太多話，但她妻子可沒打算少說。柯林斯則看起來是個自走炮，有話就說。他年約25，身材高壯，看起來嚴肅拘謹。但他不拐彎抹角，才坐下沒多久，尚未寒暄幾句，他就開始恭維班納特太太的女兒。他說他早就風聞幾位堂妹的美貌，今日一見，才知傳聞遠不及事實，印證諺語“百聞不如一見”。美貌之外，且個個顯得才華橫溢，真是一群才貌雙全的淑女。這都是因母親生得好，也教得好。他相信一旦時機到了，堂妹們就會一個個喜結良緣、宜室宜家去了。對首度見面的5姐妹，他堂妹堂妹地叫，企圖拉近關係。柯林斯這番客套話，並未能迎合每位聽眾，但班納特太太聽了，可就舒服到心坎裡。

班納特太太開口了，“如你所見，我的女兒個個秀外慧中、人見人愛。我們雖初識不久，但我相信你是個好人，希望你多為她們設想，不然如此優秀的女孩，將來都會一無所有了。”柯林斯答道“夫人，對諸位堂妹日後可能面臨的困境，小姪了然於心，也早有打算。但我是個謹慎的人，不會貿然行事。我向堂妹們保證，我是仰慕諸位之名而來的。目前我只能說到這裡，等我們彼此更熟悉時，…”這時僕人來通知晚餐已備妥，眾人遂暫停談話，魚貫進入餐廳。

本來被仰慕應是值得高興的事，但幾個姐妹立刻發現，柯林斯所仰慕的，並不只她們5個人。他對班奈特太太向來自負，客廳及餐廳那些不俗的擺設與家具，都仔細打量，摸摸敲敲，讚不絕口。這樣的讚美，通常會讓班奈納特太太欣喜。但她卻看出，柯林斯不過是在檢視他未來的財產。於是他愈讚美，她愈心痛，她對柯林斯的好感，已蒸發掉了。

坐定後，僕人陸續將一道道美味佳餚送上餐桌。柯林斯大快朵頤之餘，忙不迭地詢問，是在座那位賢淑的堂妹，有這麼好的廚藝？這讓班奈納特太太極度不悅，她帶著怒氣回應，他們家有能力請得起好廚子，她的女兒，有很多可展示才藝的地方，但廚房絕非其中之一。柯林斯拼命道歉，即使後來班納特太太已和緩下來，表示不再介意了，他仍繼續道歉將近15分鐘。馬屁難免拍在馬腿上，言多必失，古有名訓。冷眼旁觀的班納特，對這位貴客不禁有些同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