70 傲慢與偏見(二)

由於不少民眾過年有使用新鈔的習慣，每年農曆新年前，中央銀行都會宣布，有需要新鈔者，可於某段期間內，到那些金融機構之營業據點兌換。物品新舊的價值會有不同，但新舊鈔不都一樣嗎？而印新鈔要成本，年復一年，政府不是每逢過年前，都要支出一筆印新鈔的費用嗎？這樣的白花錢豈有意義？經濟學家可不這麼認為。他們指出，年假適合上街逛逛，而新鈔會讓人更樂意使用，結果不但活絡國內消費，政府的稅收也相對增加，超過印鈔成本。原來同樣是鈔票，有些會引起更大的使用欲望。拿出亮光閃閃的鈔票，就像穿新衣，可能讓人有些得意吧！如果這樣的話，不是不只印新鈔，鈔票從版面的設計，就該花心思了？說不定有些鈔票，讓人更樂意拿出來使用。

自2017年9月14日，開始通用的新版10英鎊紙幣，從宣佈將發行起，便廣受注意。首先，與早1年(2016)發行的新版5英鎊紙幣一樣，原料其實並非紙，而是塑膠。或者講更清楚些，材質是聚合物(Polymer)。英格蘭銀行宣稱新紙幣，將較以往的紙幣更乾淨、更安全、更耐污、更耐用，且更環保。但引人注意的，並非材質，而是紙幣背面，為作家珍奧斯汀的人像。選在2017年發行，因這年為珍奧斯汀(1775年12月16日-1817年7月18日)逝世兩百週年。英格蘭銀行慎重地，先在2013年，於溫徹斯特座堂(Winchester Cathedral，亦稱溫徹斯特大教堂)宣佈，將在2017年推出以珍奧斯汀為主題的新鈔。有人可能好奇，為何不在英格蘭銀行的總部所在地，並且是英國首都的倫敦宣佈？

珍奧斯汀出生於英格蘭東南部漢普郡(County of Hampshire)的小鎮史蒂文頓(Steventon)。這鎮是真的小，即使今日，也僅約250個居民。而位於漢普郡的郡治(County town，即首府)之溫徹斯特(Winchester)，則是這位作家過世及長眠的所在。城裡哥德式(Gothic)的溫徹斯特座堂，歷史悠久，最早可追溯到642年所建的老敏斯特(Old Minster)教堂。1079年，於原址開始重新興建一座新教堂，1093年完工後，老敏斯特便被拆毀。過去9百多年，歷經數次擴建及整修，而有了這座已成為溫徹斯特主要地標的教堂。今日不但是英格蘭最大的教堂之一，也是全歐洲擁有最長中殿(長約160公尺)的教堂。珍奧斯汀即安葬於溫徹斯特座堂中殿的北廊，中殿裡且有她的紀念碑文。從世界各地慕名而來的遊客，絡繹不絕。

新版10英鎊紙幣，以珍奧斯汀為人像，自然是向這位被譽為“英國小說的偉大傳統之母”(Mother of the great tradition of the English novel)致敬。還特別選在珍奧斯汀安息的地方，宣佈新鈔的發行，可見英格蘭銀行之用心。

被珍奧斯汀人像取代的舊版10英鎊紙幣，乃於2000年發行，紙幣背面的肖像，為鼎鼎有名的生物學家達爾文(Charles Robert Darwin，1809-1882)。他著有“物種起源”(On the Origin of Species，1859)，提出演化論(Theory of Evolution，亦稱進化論)的觀點。新鈔雖換了人像，但顏色未換，仍舊是橙色。至於現今通行的5英鎊、20英鎊，及50英鎊紙幣，背面的人像，則分別為前首相邱吉爾(Winston Leonard Spencer-Churchill，1874-1965)、經濟學家亞當史密斯(Adam Smith，1723-1790)，及馬修博爾頓(Matthew Boulton，1728-1809)與詹姆斯瓦特(James von Breda Watt，1736-1819)，兩人合力讓瓦特蒸汽機的夢想成真。

自2013起，擔任英格蘭銀行總裁(governor)的卡尼(Mark Carney，1965-)，於2017年7月18日，珍奧斯汀逝世兩百週年那天，在溫徹斯特座堂，公佈新版10英鎊紙幣的樣式。在致詞中他說“我們的紙幣作為國家集體記憶的儲存庫，提升人們對英國輝煌歷史的認識，並突出其最偉大公民的貢獻”(Our banknotes serve as repositories of the country’s collective memory, promoting awareness of the United Kingdom’s glorious history and highlighting the contributions of its greatest citizens)。又說“珍奧斯汀的小說享譽全球，直至今日，其影響力不減，仍然和剛發表的時候一樣”(Austen’s novels have a universal appeal and speak as powerfully today as they did when they were first published)。本來“江山代有才人出，各領風騷數百年”。網路時代，能領風騷的期限，更是愈來愈短。但卡尼指出，珍奧斯汀的影響力至今仍方興未艾，對她可說極度讚美。

卡尼還說“我們的紙幣，同時具有文化及經濟的價值”(Our banknotes have cultural as well as economic value)。原來英國人認為，每日使用的紙幣，不只具有經濟及商業上的用途。還要利用其流通性，傳遞背後的故事，以達到紙幣一個更重要的功能：認識英國歷史，及曾有偉大貢獻的先人。在英國人眼中，錢幣絕不僅是錢而已。而放上珍奧斯汀這位著名作家，當然具文化的價值。又由於她深受英國人喜愛，因而就像台灣的新鈔，使有她為人像的紙幣，樂意被使用，經濟價值也就產生了。

曾出現在英格蘭銀行發行紙幣背面的女性，至今共有3位。之前有2002年發行，5英鎊紙幣上的弗萊(Elizabeth Fry，1780-1845)。她是位社會改革家，早在19世紀，便推動英國監獄的管理改良運動。2016年，她的人像被邱吉爾所取代。另一位是1975年發行，10英磅紙幣上的南丁格爾(Florence Nightingale，1820-1910)。這位護士對統計學亦頗有貢獻，是統計圖示(graphical representation of statistics)之先驅。1859年，南丁格爾被英國皇家統計學會(Royal Statistical Society)選為第一位女會員；1874年，她成為美國統計協會(American Statistical Association)的名譽會員(honorary member)。1992年，南丁格爾的人像被狄更斯(Charles Dickens，1812-1870)所取代。

至於曾出現在紙幣背面的作家，除珍奧斯汀外，“至少”另有2位。首先是1970年發行，20英磅紙幣上的莎士比亞(William Shakespeare，1564-1616)。1991年，他的人像被物理學家且是化學家的法拉第(Michael Faraday，1791-1867)所取代。其次是1992年發行，10英磅紙幣上的大作家狄更斯(Charles Dickens，1812-1870)。2000年，他的人像被達爾文所取代。我們說作家“至少”尚有2位，乃因邱吉爾雖是政治人物，但亦為1953年的諾貝爾文學獎得主，算是位斜槓(Slash)人。若以作家稱呼他，乃百分之百合理。紙幣背面的人像可更換，讓歷來英國的偉大人物，輪流出現，各領風騷一、二十年。卡尼還預告，新版20英磅紙幣，將約在2020年發行，其中亞當史密斯的人像，將會被英國著名畫家特納(Joseph Mallord William Turner，1775-1851，簡稱J. M. W. Turner)的自畫像所取代。

有人可能好奇，邱吉爾幾乎一輩子從政，怎麼會有時間寫作？即使寫作，又豈能有如此輝煌的成就？這沒什麼道理可言，只能說每個人的天賦不同。事實上，邱吉爾的作品還真不少，並非1本走天下。諾貝爾文學獎的授獎詞中，讚揚他“由於他在描述歷史與傳記方面的造詣，同時由於他那捍衛崇高的人的價值的光輝演說”(For his mastery of historical and biographical description as well as for brilliant oratory in defending exalted human values)。邱吉爾演說的感動人心，是相當有名的，他曾發表不少名留青史的演講。這位具高瞻遠矚的真知灼見，及力挽狂瀾的非凡勇氣，帶領英國力抗德國的戰時首相，善於洞察形勢，精準判斷，終於打贏第二次世界大戰，頗獲英國人推崇。2002年11月，英國廣播公司(British Broadcasting Corporation，縮寫BBC)對英國境內高達百萬名的聽眾與觀眾，票選有史以來，最偉大的100位英國人(100 Greatest Britons)。票選揭曉，毫無意外地，邱吉爾排名第1，獲得壓倒性約44.7%的票。

由“王冠”(The Crown，2016)、“敦克爾克大行動”(Dunkirk，2017)，及“最黑暗的時刻”(Darkest Hour，2017)等，幾部近年來的電視劇與電影裡，將可略了解邱吉爾對“英國輝煌歷史的貢獻”。而亦可欣賞到他幾場激勵人心，且動人心弦的演講。他常直到演講前一刻，仍在推敲字句，可見他演講的成功，絕非偶然。邱吉爾會出現在英鎊紙幣上，乃理所當然。只是由此也可看出，從政者要成為英鎊紙幣的背面人物，有多麼不容易。差不多可以這麼講，功績要達到像邱吉爾這種境界，方有可能。事實上，邱吉爾早就說過，“對領導人無情，是偉大民族的特徵”(Ingratitude towards great men is the mark of a strong people)。所以，從政者無須不平，能安全下莊就該謝天謝地了，豈可自認對國家曾有多大的貢獻？豈可自認紙幣若放上你的人像，會有什麼了不起的文化或經濟價值？在台上時，都已讓人受不了了，下台後，誰有興趣繼續看到你啊！

新版10英鎊紙幣，固然很受歡迎，但亦有人不滿。若干宗教和素食團體抗議，其製作過程中，使用了動物油脂。原來這也可抗議！對這點，英格蘭銀行於評估能否採用棕櫚油或椰子油，以代替動物油脂後，表示那些原材料的供應，可能不夠穩定，且會增加不少成本，故不擬改變。

除了現今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(Queen Elizabeth II，1926-)的肖像外，新版10英鎊紙幣的正面，還有溫徹斯特座堂。背面則除珍奧斯汀的肖像外，底部且印上了“傲慢與偏見”(Pride and Prejudice，1813年出版)一書第11章中的一句話，“我敢說，所有事情中，沒有比閱讀更令人愉悅的”(I declare after all there is no enjoyment like reading)。因這句引文，使這張新版10英鎊紙，又引來一抗議。原來不少珍奧斯汀迷，對放這句話很不滿，因在書中，這句話出自卡洛琳(Caroline Bingley)的口，而她對閱讀根本毫無興趣。

卡洛琳為了迎合她哥哥賓利(Charles Bingley)的好朋友達西(Fitzwilliam Darcy)，特地挑選他正在看的書之下冊來翻閱，不在乎並沒看過上冊。她之所以冒出這句話，乃因達西專心看書，不太搭理她的東拉西扯，於是她講些討好他的話，企圖打動他，不過當然不會成功。想靠些言不由衷的話，打動一腦筋清楚的人，畢竟不容易。而既然計不得逞，卡洛琳打個呵欠，將書仍到一旁，不看了。

“傲慢與偏見”全書的首句是：“人人皆知的真理是：凡有錢的單身漢，必想娶個太太”。書中主要有兩位有錢單身漢，即最先出場的賓利，以及由他引出的達西。珍奧斯汀如何形容卡洛琳這位有錢人的妹妹？體態優雅、步履翩翩(her figure was elegant, and she walked well)，且“時尚氣派”(with an air of decided fashion)。這樣的女孩，不是該相當吸引人嗎？只是卡洛琳態度高傲，又愛惺惺作態，因而不像她哥哥那般討喜。但不以人廢言，她那句崇尚閱讀的話，實無不妥。更何況，那句話可視為一輩子熱愛閱讀的珍奧斯汀，藉她筆下的人物，說出她的看法：沒有比閱讀更令人愉悅的事！事實上，珍奧斯汀一生並沒上過多少學。她的教育，主要是通過閱讀書籍完成的。她當然對閱讀極力讚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