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9 傲慢與偏見(一)

石黑一雄(Kazuo Ishiguro，1954-)，2017年獲諾貝爾文學獎。授獎詞中稱他“在具有強大情感力量的小說中，揭露現實世界與虛幻深淵的連結”(Who, in novels of great emotional force, has uncovered the abyss beneath our illusory sense of connection with the world)。他的小說裡，常含著一股淡淡的憂愁，而就是那股憂愁吸引人，讀完常會使人回味再三。只是因既有虛幻，又有深淵，所以，若偶而看不太懂書中想表達的意思，並不必太訝異。他出生於日本，1960年，年方5歲時，隨父母移居英國，自此定居下來。他的中長篇小說，從1982至2015年，共出版7部，並不算多產。其中“長日將盡”(The Remains of The Day，1989)，及“別讓我走”(Never Let Me Go，2005)，均被改編為同名電影，分別於1993，及2010年推出。兩部均為高水準作品，而且如原著，全片就是飄著淡淡的憂愁，讓人一直想挽回些什麼。

在7本小說中的“我輩孤雛”(When We Were Orphans，2000)裡，描寫一個叫班克斯(Christopher Banks)的英國人，萬里尋親的故事。班克斯幼時跟父母住在上海租界地，度過愉快的童年。大約10歲時，他雙親先後離奇失蹤，他頓時無依無助。其後在父親友人的安排下，他搭船到英國，投奔姑媽。1937年8月底，在離開多年後，班克斯首度返回上海。已是著名私家偵探的他，想憑藉自己的專長，尋找已失蹤二十餘年的雙親。那時七七事變已爆發，不久華北淪陷，中日全面開戰。他抵達上海後，立刻感受到人心惶惶，因淞滬會戰(又稱上海戰役)已於8月13日開打。10月20日那天，經過一個多月的查訪，他已快到發現真相的關頭。

當時珍珠港事件(1941年12月7日(美國時間)，即日本偷襲美國夏威夷珍珠港(Pearl Harbor)海軍基地)尚未發生，英美還沒對日本宣戰，日軍對英國人還算客氣。而中國士兵，自然不會想去惹英國人。班克斯堅信父母仍活著，為了破案，他不懼危險，一整天穿梭在槍林彈雨中。到處是斷垣殘壁，一片狼藉，走路時得低頭留意，以免踩到屍體。在跌跌撞撞、舉步維艱的途中，很幸運地，班克斯遇到一位待他友善的日本上校。發現他的目的地尚有段距離後，上校召來駕駛載他一程。在車行中，上校跟他聊了不少。本來萍水相逢，交淺不必言深。但看到沿路淒淒慘慘的情景，惻隱之心油然而生。當上校已由文學談到音樂，由艾蜜莉勃朗特(Emily Brontë，1818-1848)的“咆哮山莊”(Wuthering Heights)，講到蕭邦(Frédéric François Chopin，1810-1849)的第三號鋼琴奏鳴曲(Piano Sonata No.3)時，班克斯忍不住打斷他。

班克斯問那位覺得英國是個偉大的國家，且喜歡英國文學的軍官，“上校，像您這樣有文化素養的人，必然會為這一切感到遺憾。我是說貴國侵略中國，造成屍體遍野的慘況。”本來班克斯擔心這樣講，會使那位上校老羞成怒。一個不爽，可能叫他下車，或給他一槍，畢竟是在戰亂中。不料上校面帶平靜的笑容說，“這的確叫人遺憾，我同意。不過班克斯先生，日本如果要成為偉大的國家，像貴國一樣，這就無法避免了，就如英國的過去一般。”日本在中國發動戰爭，導致生靈塗炭，居然還振振有詞，說是效法英國？班克斯無言了。

英國不是一個既文明又有文化底蘊的國家嗎？何以成為侵略國家的樣板？他們被冤枉了嗎？西方國家首度對中國發起的大規模侵略戰爭，應是第一次鴉片戰爭(1840-1842)。誰發起的？正是英國！英國政府自己立法，禁止將鴉片使用於非醫療用途，何以為了賣鴉片到中國受阻，卻發動戰爭？事實上，清末英國對中國的侵略次數不少。他們參與的，至少還有第二次鴉片戰爭(1856-1860，又稱英法聯軍之役)，及八國聯軍之役(1900)等。每次侵略戰爭結束後，便簽訂不平等條約。香港就是這樣被割讓予英國，直到1997年7月，才結束英國150餘年的統治。而英法聯軍及八國聯軍，更先後兩次洗劫圓明園。園中歷代皇室收藏或興建，累積的眾多無價珍寶、藝術品、雕像及陳設物等，就此被掠奪或毀損。文物浩劫外，還放火燒園，除建築大部分被焚毀外，太監及宮女葬身火海的，更不知有多少。怎會有如此殘酷的野蠻行徑？

今日如果造訪北京，看到那座占地約350公頃，比美國紐約市曼哈頓(Manhattan)的中央公園(Central Park，面積約341公頃)略大些，曾被譽為“萬園之園”的清朝皇家園林，卻只剩廢墟，一定痛心不已。這僅是在中國，對世界各地曾有的侵略，英國自然“罄竹難書”。

這個因過去大肆侵略他國，而讓日本人心嚮往之的國家，曾建立起一空前大的帝國。在1921年，大英帝國(British Empire)所控制，散佈在世界各地的領土，達到巔峰，多達3,400萬平方公里，佔全世界陸地面積(約14,894萬平方公里)的5分之1以上，為人類有史以來，控制領土最大的殖民帝國。廣袤的領土，當然大抵是經由武力，巧取豪奪來的。至於控制的人口，於1938年時，約有4.58億，佔當時全世界人口約22.95億中的將近5分之1。

比較一下，歷來控制領土第二名的為蒙古帝國，於1259年時，控制約2,400萬平方公里的領土，約為大英帝國極盛時的7成。至於不世出的亞歷山大大帝(Alexander the Great，西元前356-323年)，於兩千多年所建立，被傳頌至今的地跨歐、亞、非3洲的馬其頓帝國(Macedonian Empire，通常稱亞歷山大帝國(Empire of the Alexander the Great))，於西元前323年時，控制的領土約515萬平方公里，還不到大英帝國極盛時的6分之1。

英國是有段輝煌時期的，約從1815至1914年的1百年間，被認為是世界最強的國家。難怪被日本軍國主義，視其為侵略的“典範”。20世紀以來，歷經兩次世界大戰，英國國力減退。龐大殖民帝國，散佈在世界各處的殖民地，紛紛獨立。今日“大不列顛及北愛爾蘭聯合王國”(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，簡稱聯合王國(United Kingdom，縮寫UK)，或不列顛(Britain)，中文通稱英國)，總面積約24.3萬平方公里，在世界排名第80(歐洲第11)；總人口約6千6百萬(2019年1月)，在世界排名第21(歐洲第3)。

即使盛況不在，面積及人口均已嚴重縮水，但至今英國的國力仍不容小覷。國際貨幣基金組織(International Monetary Fund，縮寫IMF)，依國內生產總值(Gross Domestic Product，縮寫GDP)，每年對各國及地區排序。2018年，英國在世界上排名第5，僅次於美國、中國、日本，及德國。不妨來看台灣，2018年GDP名列世界第21。以在世界面積排名第137，人口排名第56，台灣的表現並不算差。

今日英國，主要由英格蘭(England)、蘇格蘭(Scotland)、威爾斯(Wales)及北愛爾蘭(Northern Ireland)等，4個構成國(constituent countries)所組成。美國是聯邦(United States)，英國是聯合王國(United Kingdom)。何以國中有國？首先，4個構成國，本來就各自是王國。像威爾斯王國的歷史，甚至比英格蘭王國更古老。威爾斯於1536年納入英格蘭王國，1707年納入蘇格蘭。至於愛爾蘭，於1801年被併入。有合有分，在不斷爭取(獨立戰爭當然免不了)下，1922年，愛爾蘭共和國(Republic of Ireland)成立，結束了大英帝國的統治。但你可脫離，我就可不脫離。北愛爾蘭(愛爾蘭東北方的6個郡)，仍選擇留在聯合王國。

過去將近5百年演變下來，有了此由4個王國所組成聯合王國。事實上，4個構成國，各自擁有不小的權力。不但對攸關國家發展的重大議題，如脫歐，意見差異可能很大。甚至有時不想聯合了，如蘇格蘭，還會鬧獨立。相較之下，西元前221年，秦國於滅了韓、趙、魏、楚、燕，及齊等六國後，建立的統一帝國，並不來聯合王國那一套，就是中央集權。

英國構成國的權力，還包含錢幣的發行。要知世界上大多數國家的錢幣，乃由該國的中央銀行(central bank)發行，但英國則不同。在英格蘭及威爾斯，唯一的發鈔機構，皆為英格蘭銀行(Bank of England)。而在蘇格蘭和北愛爾蘭，則除了英格蘭銀行外，另有7家零售銀行(retail bank，服務對象是普羅大眾市民、中小企業，及個人小戶)亦能發行錢幣，但須受英格蘭銀行之監管。

不只發行錢幣的機構有別，發行錢幣的種類亦有別。由此觀之，各構成國之自主性的確不低。英鎊紙幣(Sterling banknotes)分為1鎊、5鎊、10鎊、20鎊、50鎊及100鎊。但其中1鎊僅限蘇格蘭使用，而100鎊僅限蘇格蘭和北愛爾蘭使用。所以蘇格蘭的居民，若南下英格蘭，1鎊及100鎊的紙幣，店家可能都不收。而英格蘭人若北上蘇格蘭，消費後找回的一堆1鎊紙幣，回去後只能暫時丟抽屜。紙幣外，另有硬幣。今日硬幣分為1便士、2便士、5便士、10便士、20便士、50便士、1鎊，及2鎊。往昔1英鎊等於20先令，而每先令等於12便士，亦即1英鎊等於240便士。民眾使用錢幣時，常在考驗數學能力。今日英國不再有先令，且1英鎊等於100(新)便士。

所有幣值的紙幣，正面皆有英國君主像，背面則依不同的構成國，可有不同的英國名人像。所有硬幣的正面，亦皆為英國君主像，背面則除鑄有幣值外，在不同構成國所鑄的硬幣，可有不同的圖案。但硬幣不論於那個構成國鑄造，皆全英國通用。

出現在英國紙幣背面的，會是些什麼人物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