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4 錦繡佳人(四十三)

吉布森先生看不出這次茉莉去漢利家，跟以往有何不同，不認為須有什麼顧忌。吉布森太太，根本沒體會出固德芬太太話中的諷刺，茉莉究竟適不適合去漢利家，她都是從自己的角度去看，這次家裡大興土木，且女僕中有位請假，茉莉能不在家最好。羅傑邀茉莉並未有任何企圖，事實上，真正邀請的是他父親，他不過是代為轉達。至於茉莉，之前去漢利大宅，對她乃如同到另一個家一般，從未覺得有什麼不妥。只是自從聽了固德芬太太那番令她噁心的話後，茉莉心裡便一直有個疙瘩。她雖坦蕩蕩，但想起來就很厭煩，如此被糟蹋所求為何？由於固德芬太太講的那些事，涉及男女之情，實在難以啟口，因而她不願跟任何人提起，只能自己悶在心裡。但從此只要一想到去漢利家，她就渾身不自在，好像那裡是個見不得人的地方。

茉莉遂給自己訂出一個在漢利家的行事原則，就是只關懷漢利老爺、跟艾美交好，並設法化解兩人間的芥蒂。而對於羅傑，則盡量敬而遠之，僅保持最低限度的禮儀。還有，設定在漢利大宅住的日數，與在陶爾莊園住的一樣多。因她不想多住，而若住的比在陶爾莊園短，漢利老爺必會嘀嘀咕咕，她可受不了。

漢利家上上下下，對茉莉的到訪，都竭誠歡迎。但沒過多久，羅傑便注意到茉莉的行為怪異。感覺上，她的舉止相當不自然。想想，同在一屋簷下，過去又像兄妹般相處，現在如何能保持距離而不被查覺？艾美一見到茉莉就很親熱，一把抱住茉莉。她對茉莉在自己病中，無微不至的照顧，有無限的感激。之前她還來不及謝謝茉莉，茉莉就因累出病來，被父親帶回家。

很快到了午餐時間，茉莉立刻發現問題所在。小男孩對自己那份適合幼兒吃的食物沒興趣，反而喜歡吃漢利盤中那顯然美味多的食物，且喝他杯子裡濃郁強烈的麥酒(ale)。孩子的這種不健康又不規矩的飲食行為，令艾美很著急，拼命制止他。漢利卻要艾美不要大驚小怪，讓孩子安心吃飯。有爺爺撐腰，孩子怎會理母親的規勸？最後艾美只好沉默了，不再說什麼，但心中明顯不滿。這一切茉莉全看在眼裡，她覺得相當棘手。

漢利一邊招呼孫子進食，一邊跟茉莉說話。“你終於來看我們了，我以為你把我們給忘了。怎不來這裡住呢？你的房間一直保留著，我們家有比別人家差嗎？不來我們家卻去伯爵家，是因為比較喜歡跟大人物在一起嗎？”漢利咄咄逼人。“絕對不是這樣，是他們邀我，我才去的。現在您邀我，我就來了。”茉莉小心回應。漢利緩和一些了，他說“你不會不知道不用邀請，我們家你隨時都能來。”他看了艾美一眼，接著降低音量說“比起那位女士，我更把你當女兒看待。”“那位女士”當然是指奧斯朋的妻子。“安啦！她聽不懂英文的。”漢利發現茉莉抬頭看了艾美一眼，有些擔心的樣子，他卻毫不在意。“我想，她聽得懂的。”茉莉很小聲地說，再也不敢抬頭瞧艾美，深怕看到她那充滿絕望及漲紅的臉。幸好這時羅傑開始跟艾美說話，以他一向如兄長般溫柔的語氣。不知怎的，茉莉感激萬分，彷彿羅傑將她從深淵中救了上來。

羅傑專心與艾美聊天，談些艾美法國家鄉的事，英文夾雜著法文。艾美現在的英文好些了，雖講得比較慢。而自此茉莉便盡量避免與漢利談論可能跟艾美有關的事，免得他又冒出什麼會令艾美難堪的話。後來話題轉到莊園的維護及排水工程等，這是漢利最感興趣的事，他說要帶茉莉去看看進行中的工程。茉莉覺得這主意很好，待在這裡的期間，她宜多隨漢利去莊園逛逛，既可使他高興，又能避免跟羅傑單獨相處。可惜她的如意算盤，很快就打不下去。晚餐後，大夥移到客廳。不久孩子累了，他已玩了一整天，艾美帶著他上樓去睡覺。孫子一走，漢利很快便打起盹來。糟糕！只剩茉莉跟羅傑了。這種情況以前常發生，可各做各的事，或繼續聊天，從無問題，家居生活不就這樣？現在卻變了調。兩人都在客廳，相隔又不遠，茉莉不願跟羅傑四目相對，以往不可能這樣的，講話難道不該看著對方嗎？更離譜的是，在一講話的空檔，茉莉居然拿起一本書，逕自看了起來，不再理會羅傑了，把他當空氣。怎麼回事？羅傑完全傻眼。

在漢利家作客期間，茉莉都是這種態度。有時不小心流露出原本友善的相處方式，羅傑才剛高興一下，茉莉便警覺了，立即端起冷冰冰的臉孔。羅傑感到相當痛苦，“她再也不把我放心上了，是我做錯了什麼嗎？”他常如此自問。艾美也很快便發現情況不對勁，其實也不難看出，因只要一有羅傑在場，茉莉的態度就大不相同。她原本的笑容收起來，神情變得極度矜持，講話也不望向羅傑，常連艾美都感到尷尬。有天艾美忍不住了，她問茉莉“你不喜歡羅傑嗎？他是個很好的人。”“我知道他人很好，我認識他很久了。”茉莉回答。當艾美想多知道她死去丈夫奧斯朋的事時，茉莉會很熱心描述。但當涉及羅傑時，茉莉便不想多講，草草結束話題。

羅傑有時會找茉莉討論他父親跟艾美的相處問題。此時茉莉會很理性，冷靜分析。這乃遺傳自她父親，專業問題專業解決。只是一旦討論結束，換到別的話題，茉莉便又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態度。有幾次她看出羅傑對此難受不已，她也覺得怎麼搞成這樣？便轉身跑回房間大哭一場。她一點都不想這麼冷漠對待羅傑，她痛恨為什麼固德芬太太的那番話，不斷在她耳邊迴盪？這種人的話怎值得重視？但何以自己無法將那番話驅離？想到後來都頭痛了，只好祈求作客的日子快快結束，離開此令她個性被扭曲的地方，回到自己的家。另一方面，不管茉莉的怪異行為，為了讓她待得愉快，羅傑每天都會安排一些活動，但卻未讓茉莉知道那是他費心主導的，免得她不想參加。所以茉莉以為那些很有意思的活動，是艾美辦的，而羅傑只是從旁協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