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0 錦繡佳人(三十九)

晚上韓德森依約來訪，茉莉對他很好奇，能讓自認不專情的辛西雅，願意情定終身的，究竟是一怎麼樣的人？得仔細觀察一番。

他長得算是好看，且個性相當溫和。而雖來自倫敦、擔任高階律師，且財富不少，但他並不自大，待人謙和有禮，毫無天龍國人，那種高高在上的氣息。另外，本來大家對遠地而來之訪者，通常就都相當客氣，吉布森太太對此乘龍快婿，更是百般討好。但他不會因此得意忘形，既沒有匠氣，也不冬烘，能侃侃而談，對答時反應敏捷，且不會自以為幽默，講些無聊或愚蠢的笑話。整體而言，如果要對他打分數，應有80分吧，並不壞。但怎麼說？茉莉覺得他中規中矩、四平八穩、服裝整潔，身上還帶點香味。但在她眼中，這個人就是沒什麼特色，缺少魅力，至少不會吸引她。但看到辛西雅如此快樂，她繼母又一副“無憾矣”式的滿意，茉莉當然不會透露自己的看法。當辛西雅問她對韓德森的評價時，她仍給相當的讚美，說他心地善良、很有禮貌、髮型及服裝不錯等。

不知是否擔心夜長夢多，或就是迫不及待想跟辛西雅在一起，韓德森盼能儘快結婚，他提議將婚禮就訂在下星期。這麼趕怎可能來得急？當然可以，他說嫁妝(trousseaux)及各種準備儀式(preliminary ceremonies)，全都免了。整個結婚過程，愈簡單愈好。吉布森太太雖到處告訴人，這個女婿真沒耐心，但心裡其實很高興。辛西雅的堂叔及堂嬸，則熱情地邀請辛西雅去倫敦舉行婚禮。西方一般婚禮是由女方主辦，所以怎麼可以到倫敦舉行呢？何況去倫敦，時間壓力便更大了。

吉布森家經過反覆討論，最後決定接受堂叔夫婦的好意，從他們在倫敦的家出嫁。因辛西雅的生父已過世了，堂叔是生父的堂弟，將他們家視為辛西雅的家，尚說得過去。而雖想出好幾個到倫敦結婚的優點，但其實最重要，卻不宜公開的一點是，到倫敦舉行婚禮，可避開那兩位先後被辛西雅退婚者─普瑞斯頓及羅傑。否則因這兩人在地方上都有點地位，跟吉布森家又相當熟稔，請或不請都很為難。小鎮有婚禮是件大事，只是當眾人獲知婚禮移到倫敦舉行，因而他們皆被摒除在婚禮之外，排山倒海而來的責難，幾乎讓吉布森夫婦難以招架。

星期一上午，海芮小姐受她母親肯莫伯爵夫人之託，拿要送給辛西雅的結婚禮物，來到吉布森家。一進客廳，便看到茉莉很沮喪地坐在那裡。“可憐的小茉莉！究竟怎麼回事？是婚禮告吹了嗎？只要牽涉到辛西雅，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，我都一點也不驚訝。”“喔！星期四的婚禮沒問題，只是我又感冒了。可能之前的病根還在，爸爸認為我最好不去參加婚禮。”“可憐的孩子！放棄生平第一次倫敦之旅，的確很令人傷心。”海芮表示同情。“是啊！但我更在意的是，無法陪伴辛西雅到最後。而且，…”她停頓了，再說眼淚掉便要下來了。過一會兒她接著說“就算不論其他，來回兩天，加上中間的婚禮，這趟旅程至少須3天。爸爸不放心我一人在家3天，要留下來陪我。他難得有機會去倫敦，原本要趁此找幾個朋友，及到處看看，便都泡湯了。媽媽也得留下一個女僕招呼我們。事情搞成這樣，都是我的錯。”茉莉很懊惱。

這時吉布森太太進來了，看到海芮來訪雖很高興，仍向她抱怨茉莉不已。看繼母將她講成既不體貼，又不顧全大局，拖累大家不說，卻只為自己去不成倫敦而傷心，茉莉企圖辯解。但海芮給她一手勢，要她別出聲。海芮說“我有個建議：茉莉來我們陶爾莊園住幾天，我們會好好照顧她，她且會有個專屬女僕，你們可放一百個心。如此一來，吉布森先生想在倫敦待多久，都不必掛念，一切有我。”“我不能去你們家。”茉莉趕忙說，“我是掃把星，專門製造麻煩，我去你們就有苦頭吃了。”“沒人問你意見，小茉莉，你就聽我的安排。”

愛多想的吉布森太太，開始盤算此舉的利弊得失。“利”很明顯，不必留下一個女僕，她跟辛西雅便可有專人侍候，將方便不少；又在倫敦這種大城，出門有丈夫跟隨及使喚，比起丈夫不在身旁，將風光多了，這些是利。“弊”則是說不出口的，那就是忌妒。茉莉能受邀去肯莫伯爵家作客，且受到貴賓級的禮遇，顯示茉莉在這位貴族小姐海芮的心目中，的確份量極重。這一點完全假不了，絕非愛屋及烏。即不是如她以往常吹噓的，都是因她的關係，海芮才會將茉莉放眼裡。看清這點，令她羨慕又忌妒不已。但權衡之下，不必多考慮，她只能同意了。只是她怎麼也想不通，何以海芮那麼善待茉莉？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原因，海芮一開始是欣賞茉莉的真誠無偽，而接近之下，兩人相當投緣，就跟世上一般的好朋友一樣。

雖遭繼母的忌妒，茉莉卻一點都不以為去伯爵家作客，有什麼好的。她12歲時，曾隨布朗寧姐妹去伯爵家參觀，卻因當時尚未是她繼母的克萊兒之疏忽，獨自被遺忘在伯爵府邸。那次慘痛的經驗，至今難忘。但仔細一想，到伯爵家，似乎是解決因自己生病，為家人帶來困擾的最好方式，只好任憑海芮安排，毫不抗拒。

此時剛才在房間裡忙著收拾的辛西雅出現了，她接下海芮帶來的禮物。當她聽完母親跟她說，海芮所提出對茉莉的安排時，顯得相當高興。她誠心誠意地感謝海芮，有如受邀到陶爾莊園的是她。海芮也留意到辛西雅自進來後，便一直握住茉莉的手不放，看得出極不願與茉莉分開，她為兩人的姐妹情深所感動。以往她對辛西雅與男生互動時，不夠矜持，而過於輕率的作風，非常不欣賞。對辛西雅為了讓自己早日脫離普瑞斯頓的糾纏，卻壞了茉莉一向的好名聲，也很不滿。但此時辛西雅這番毫不做作、真情流露的表現，讓海芮對她的印象完全改觀。

吉布森獲知海芮的好意後，覺得換個環境，且是寧靜的鄉下，風景優美、空氣清新，又能遠離塵囂的喧擾，對茉莉的健康，應是相當好的。尤其伯爵家的人手多，海芮又已表示會指派專人照顧茉莉，這對茉莉身體的康復，將有極大的幫助。其實，吉布森原本想到，若僅留下茉莉一人，可讓她待的地方，是漢利大宅。不過鑒於當初茉莉就是在那裡才惹出病來，何況現在漢利家又有羅傑，他不確定這對茉莉的復原有益或有害，於是去漢利家的念頭，便立即打消了。如今海芮主動提供陶爾莊園，再沒有比那裡更好，更適合茉莉養病的地方。

次日上午，茉莉等候肯莫伯爵家的馬車來接她。吉布森家裡這時到處堆放著箱子，走路都得小心避開。因隔天星期三，一家人便將前往倫敦。本來婚禮該帶的東西就已不少，再加上辛西雅要搬離了，必要的物品都得打包一併帶走。當天一早，辛西雅已幫茉莉收拾好去莊園的衣服，並教她如何穿搭。原本當伴娘要穿的禮服及配飾，剛好可帶去陶爾莊園作客用。美美的衣服立即有機會穿，辛西雅很為茉莉高興。兩人儘談著服裝，彷彿這是生活裡唯一的話題，因她們都很怕提到其他事，擔心會觸動淚線。

時間一直往前走，茉莉想用念力讓它停止，卻徒勞無功。女僕來通知馬車已到門口了，茉莉只好慢慢準備下樓。辛西雅對她說“我不會向你說謝謝，也不會跟你說我有多愛你。但，你知道的，…。”她說不下去了，緊緊抱住茉莉，經過許久，才依依不捨地放開。辛西雅還想講些什麼，茉莉阻止她“別說了，我會受不了，就這樣了。”“要儘快來看我，而且，不能穿我看了會昏倒的衣服。”辛西雅仍補了一句，於是兩人分別了。

送茉莉上馬車時，吉布森對女兒說“倫敦之行，充滿不確定性。不知到時會冒出那位男士，搶著來當新郎。我已有心理準備，反正不論是誰，或發生什麼事，我都不會驚訝，一定會將辛西雅交給站在新郎位置的那位男士。”

馬車往陶爾莊園前進，茉莉頻頻回頭，幾天後她回來，辛西雅將不在了。少了辛西雅的家，將是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。她難以想像自己得花多久，才能重新適應這個家。將近3年的朝夕相處，不知有多少歡笑及傷心事。往事如煙如夢，一切都令人懷念。再見了，親愛的辛西雅！她不禁產生人面桃花的傷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