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7 錦繡佳人(三十六)

茉莉回到家了，吉布森太太看到她很高興。因辛西雅去倫敦，她一個人在家好幾天，已有點寂寞了。事實上，雖她經常挑剔茉莉，但如果辛西雅與茉莉讓她挑一位，她卻是較喜歡跟茉莉在一起。因茉莉對她很順從，不像辛西雅都會跟她抬槓。

吉布森特別交待妻子，要留意照顧茉莉，讓她好好養病。身為醫生，案例見多，吉布森戒慎恐懼，惟恐身心交瘁的茉莉，若未徹底痊癒，留下後遺症，導致長期身體虛弱就糟了。只是茉莉不願顯出病懨懨的樣子，總是強打起精神撐著。所以她繼母以為吉布森對自己女兒過於緊張，茉莉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病，只要休息幾天就能再度生龍活虎了。於是在給辛西雅的例行性家書裡，常僅輕描淡寫地說“茉莉在漢利家時，他們給她太多工作，目前她暫時回家休息”，或“茉莉最近不太舒服”之類的，然後強調自己多費神在照料茉莉，因此她已快好了。就是這樣，使辛西雅一直不知茉莉其實病得不輕。

消息靈通的海芮小姐，獲知茉莉病倒後，經常過來陪陪茉莉，噓寒問暖一番。某日海芮不經意地提到，這個小鎮裡的商店，東西實在太少了，她想要的手工材料，在本地常買不到。吉布森太太立刻建議，她可寫信給在倫敦的辛西雅代買，倫敦什麼都有。吉布森太太如此做，固然是好心，但亦有其用意。在堂叔家作客的辛西雅，若收到伯爵家掌上明珠海芮的信，將顯示她跟貴族人家交情匪淺，這將讓她很有面子。吉布森太太殊不知，這種虛張聲勢的花樣，只有她自己玩得很高興，辛西雅可是沒興趣的。海芮關心茉莉，在給辛西雅的信中，很自然地提到茉莉的病情，且字裡行間，顯出其憂心忡忡。信以快遞寄出，隔天下午，辛西雅便出現在家裡，嚇了吉布森太太一大跳。問明原因後，吉布森太太覺得海芮誇大其詞。茉莉在她悉心看護下，已有相當起色了，辛西雅急急忙忙回來，在她看來，不過是白跑一趟。倒是她自己快累垮了，卻都無人同情。因夜裡吉布森都會起床幾次，查看茉莉，且招呼茉莉吃藥。每次都會把她吵醒，她已好多天睡不好了。辛西雅一聽，喃喃自語地說“看來茉莉果然病得不輕。”

兩人正在講的時候，吉布森進來了。他問辛西雅怎麼沒說一聲就回家了？辛西雅說她不知茉莉病得那麼重，不然老早就趕回來了。她說的時候，眼裡充滿淚水，她跟茉莉的感情深厚，是真心的難過。吉布森極受感動，他緊握辛西雅的手，說“你實在是個好女孩。”對她的印象不禁開始好轉。在一旁的吉布森太太不甘寂寞，仍堅持其看法。她說“海芮向來誇大，辛西雅居然會信她？茉莉明明已沒什麼大礙了，還花那麼多錢，特地回來一趟，真有夠笨的。”“是有夠笨的。”吉布森重複妻子的話，卻對辛西雅微微一笑。“只是做笨事的人，有時反而比儘知做聰明事的人，更討人喜歡。”吉布森太太聽不出丈夫話中的意思，回說“笨人及笨事我都不喜歡。”躺在床上的茉莉，看到辛西雅時，高興得流下淚來，兩人親密地互擁，辛西雅慶幸她回來是對的。

茉莉對在漢利家那幾天的經歷，至今仍難以忘懷。漢利的悲痛，及艾美的絕望，均讓她極難承受。奧斯朋留下的孩子，雖為這家庭帶來無限歡欣，但未來究竟會如何安排，卻讓她極度的不安。辛西雅傾聽茉莉一遍又一遍的訴說，飽經世故的她，有如心理醫師，清楚知道何時只要默默地聽，並適時發出“嗯哼”的聲音，以鼓勵茉莉繼續說；何時則得誘發茉莉開啟新話題。有些事茉莉一再重覆，但辛西雅即使已聽膩了，仍顯得興趣盎然，或至少顯出一副耐心聽講的神情。不像吉布森太太，經常茉莉才一開口，她就說“這你說過了，若一直講一樣的事，會讓人厭煩的。”或“人生要快樂，不要一直沉浸在痛苦的回憶中。”常將茉莉弄得興味索然，於是什麼都不想再說了。

自辛西雅回來後，茉莉的情緒壓力，有了宣洩的管道。再加上辛西雅安排女僕照顧茉莉，遠比吉布森太太有效率許多，因此茉莉的身心健康，開始好轉。當然這時吉布森太太見人就得意地說，她早已講過，茉莉根本好得差不多了，這都是她不眠不休看護的功勞，辛西雅根本不須回來。只是不論她如何吹噓，一切經過，眾人莫不了然於心。小鎮民風淳樸，居民對辛西雅讚不絕口，之前的流言蜚語，早就拋到九霄雲外，再也無人提起了。如今鎮民傳誦的，都是這對姐妹的蕙質蘭心。茉莉為漢利家不眠不休地付出，累到自己病倒。辛西雅則是一收到海芮的信，就立即趕回照顧及陪伴茉莉。兩姐妹的善行，均深深打動鎮民的心。

幾年前，為了請茉莉到家陪伴已病重的妻子，漢利曾來茉莉家，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吉布森太太。只是她毫不留情地拒絕漢利的請求，堅持要茉莉當天須隨她去作客，隔天才能去漢利家。自尊心極強的漢利，從那時起，就不喜歡吉布森太太。但近來為了探望茉莉，他常騎馬過來吉布森家。即使有時吉布森不在，他不得不跟他討厭的人打交道，即使有時只能獲得一點點的資訊，他每天只要得空，差不多都會來。常常問啊問，聽啊聽，他就淚留滿面了。而就算在病情最糟的時候，只要得知漢利曾來過，茉莉的臉上，也總會綻放出一抹微弱的笑容。

茉莉逐漸康復，吉布森放下心來。而在堂叔一家的熱情邀約下，辛西雅終於願意放下茉莉，再回倫敦。兩姐妹依依不捨地告別。

茉莉每天都會收到一大束鮮花，那是漢利大宅送來的。玫瑰花季到了，一日鮮花裡有一朵玫瑰花，茉莉一看便說那是很稀有的品種，長在漢利家花園裡的一個小牆角。好久以前，羅傑曾帶她看過，且告訴她，那是他小時候，以自己的零用錢，買來送母親的。睹物思人，茉莉有些感傷。吉布森太太聽完隨口說“既然母親過世了，那株玫瑰現在應回歸羅傑所有了吧！喔，對了！聽爸爸說他昨天回來了，但你應沒聽到，因昨天爸爸回來時，你已呼呼大睡了，至於我則忙上忙下地招呼他。而他今天一早便被找出去看病，那時你還沒起床，又是我招呼他吃早餐。”

“羅傑回來了！羅傑回來了！”茉莉一陣狂喜，她朝思暮想的羅傑，終於回來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