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5 錦繡佳人(三十四)

吉布森跟茉莉說，給羅傑的信已寄出了。實在不好寫，他寫了很久。一開始真不知如何下筆。明明是要報憂，卻仍得先話些家常，免得太突兀。茉莉則覺得給艾美的信才難寫，既不認識她，又擔心她太傷心，起先完全不知從何說起。信寫了又撕，撕了又寫，一直不滿意。最後茉莉決定分兩封寫，第一封只說奧斯朋病重，第二封才說奧斯朋過世了。一天寄一封，有些緩衝，以免讓艾美過於驚嚇。只是後來她才知道，第二封根本白寫了。

艾美一得知奧斯朋病重，便決定帶著兒子立即起程，前往漢利大宅。而在她出發後的隔天，第二封信才到。之前她只知丈夫有時精神不濟，但由於仍有精神奕奕的時候，因而雖察覺丈夫身體有些毛病，卻從未體認他已病入膏肓。又因漢利先生對兒子擇偶的堅持或者說頑固，丈夫遂一直對父親隱瞞已婚的事實，並採以拖待變，先不讓她到家裡。但如今被通知丈夫情況危急，她便不管到時漢利先生的態度會如何，片刻都不願耽擱，只想趕快去漢利家，以陪伴照顧丈夫。她那位好心的女僕，建議她留下兒子，因長途跋涉，且人生地不熟，帶個孩子相當不方便。但艾美頗不以為然，她認為那有媽媽會嫌她孩子是個累贅呢？更何況，奧斯朋若能見到兒子，才好得快呢！

就這樣，雖這趟路她從來沒走過，但憑著印象中，奧斯朋過去閒聊時，跟她提過回家時，如何搭車、轉車，及最後怎麼走，再加上沿途得到不少好心人的協助，花了兩天一夜，艾美帶著兒子，雖一路上風塵僕僕，但仍平安抵達漢利大宅。門鈴響起，老管家羅賓遜(Robinson)，在毫無心理準備下，快速去應門，只見一抱著小孩的少婦，忐忑不安地站在門口，旁邊有個幫她推送行李的腳夫，是車站附近雇的，羅賓遜認得。

少婦見到門口的羅賓遜，便開始唸手中字條上的英文句子“這是漢利家嗎？我可以見奧斯朋漢利先生嗎？我知道他生病了，我是他妻子艾美。”看得出這趟遠行，她應準備了好些字條，羅賓遜趕緊將母子迎接進來。漢利見狀不知所措，連講兩次“我不能見她”。茉莉雖也不知該怎麼辨，但仍硬著頭皮上前。少婦以法文說“我是艾美。你一定是茉莉，寫信給我的就是你，真謝謝你。奧斯朋有時會提到你，相信你會讓我見他的。”茉莉的法文雖不是太好，仍大致聽得懂。她一時沒有回答，在思索該如何啟口，但其實不必說了，艾美已由她的眼神裡讀出了真相。“他？喔！不！我的丈夫！我的丈夫！”她身體搖晃，懷中的孩子哭了起來。就在她倒地前，原本說“我不能見她”，這時已來到一旁的孩子祖父，迅速將孩子一把抱起。

“媽媽！媽媽！”(Maman！Maman！)小男孩用法語哭叫著，努力想從他祖父的懷中掙脫，回到躺在地上的母親身邊。小孩不斷哭喊媽媽，漢利只好放下他。男孩立刻撲向母親身上，羅賓遜則呼喚女僕快點來幫忙。“可憐的女孩！”漢利拭著淚，他原本已有一陣子不哭了。“她這麼年輕，實在可憐。茉莉，她一定深愛著他。”男孩抓住母親的手叫媽媽，哭聲終於讓母親醒了過來。茉莉及女僕手忙腳亂，將艾美抬到臥室裡的床上。艾美任憑眾人擺佈，像道具一般，拿食物給她，她也不理。但茉莉要離開時，她清楚聽到艾美對她說“食物、麵包及牛奶，給孩子。”慌亂中，小孩由漢利抱著，他不願讓羅賓遜抱，卻願親近他祖父。漢利高興的不得了，餵他吃東西，無比的慈祥。也許他若早有個孫子，身心都會健康許多。

小男孩健康活潑，且由身上穿著，便可看出他母親很用心地照顧他。茉莉不時進房拉拉被子，或問艾美需要什麼，儘量表達善意。但艾美不吃不喝，不但不講話，甚至動也不動。茉莉看了很擔心，眼看漢利逗弄孫子，就已心滿意足，無暇顧及其他，還以為艾美只不過是累壞了在休息而已。茉莉看不是辦法，派人去家裡通知父親，請他若有空便快來。

小男孩在他祖父懷裡睡著了。漢利愛屋及烏，對艾美的印象也開始好轉。她對茉莉說“她不像法國女人吧！也不像幫傭吧！”他以往相當不喜歡法國人，對幫傭更從不拿正眼瞧。至於艾美信的是天主教而非英國國教，漢利也不介意了，可能認為法國人信天主教很合理。茉莉答“這我可不知道，我不曉得法國女人長什麼樣子。不過倒是常有人說辛西雅像法國人。”那壺不開提那壺，茉莉畢竟不夠機靈。

“唉！辛西雅那樣對待羅傑，就不說她了。我本來從未想過要辛西雅當我們漢利家的媳婦，但既然羅傑喜歡，我也就接受，因羅傑向來很少為自己要些什麼。奧斯朋不在了，最近我還想，就讓他們早點成親，結果竟來這封信。唉！真是的！如你所說，辛西雅比較像法國人吧！也沒什麼，我覺得這樣也好，並沒太失望。”漢利嘆了一口氣。錯就錯了，茉莉以為並沒必要替辛西雅辨白。漢利又說“我倒覺得那個可憐的女人，看起來很有教養。希望她能交到朋友，孤單一個人，很需要有人幫忙。她應不到二十歲吧！目前我們就好好照顧好，在她身體好到可遠行前，不會要她離開的。”漢利自以為這樣便很寬宏大量了。

茉莉發現漢利即使同情艾美，但已打定主意要留下孩子，且不留艾美。或許法律上他有這個權利，但孩子的母親呢？漢利似乎理所當然地認為，孩子就是該留下，而壓根沒想到是否需獲得孩子母親的同意。茉莉相信艾美不可能同意的，換成她也絕對拼死不與孩子分離。但她無能為力去捍衛艾美的權益，這難題只好交給父親了。父親見多識廣、人生經驗豐富，且足智多謀，他一定有辨法。她祈禱父親趕快來。

附帶一提，英王亨利八世(Henry VIII，1491-1547，1509-1547在位)，為了休妻而另娶新皇后，與當時的羅馬教皇反目。當個國王，連娶妻也要教皇同意？這種國王未免太窩囊了。於是他推行英格蘭宗教改革，將當時英國主教立為英國國教大主教，且於1534年，英國國教正式脫離羅馬教廷(天主教)。亨利八世自己則成為英國最高宗教領袖，此後行事不必再受教會掣肘，自由自在。英國王室的權力，不但因此達到頂峰，而他也如意地在一生中，有六次婚姻(其中有兩個妻子被他處死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