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9 錦繡佳人(十八)

羅傑在樓上客廳裡，順利向辛西雅求婚成功。然後他們到樓下客廳，吉布森太太及茉莉都在那裡。吉布森太太早已忍不住去偷聽，且告訴茉莉發生什麼事了。

辛西雅要求訂婚這件事，目前保密。羅傑可能被熱戀沖昏頭了，對辛西雅的任何提議，想都不想便附合。他說他喜歡被綁住，有婚約在身，這樣會讓他感到快樂和平靜。但未來兩年，若辛西雅遇到好的對象，不必因已答應他的求婚，而被束縛住，她仍很自由。茉莉覺得訂婚是件相當嚴肅的事，所以聽了覺得莫名其妙。但吉布森太太也認同訂婚一事，的確宜先保密，直到適當的時機再公開較妥當。尤其羅傑去的是高風險的非洲，若早早宣佈兩人已訂婚，之後獅子老虎卻讓羅傑回不來，那時辛西雅怎麼辦？這番話，讓辛西雅跟茉莉都很受不了。

往倫敦的馬車應已到站了，羅傑沮喪地說沒想到時間過得這麼快，他該走了。他依依不捨地握著辛西雅的手，親她臉頰一下，再度提醒她是自由的。然後羅傑轉向茉莉，聲音及神情都恢復成兄長般的樣子。他握住茉莉的雙手，說：

茉莉！我知道你不會忘記我的，我也絕對不會忘記你，以及你對她的好。

“她”指的當然是辛西雅。羅傑的心思全都在辛西雅身上，連最後跟茉莉的告別，也是想著辛西雅。這時羅傑的聲音開始顫抖，就這樣了，不能再待了，他不發一語轉身離開。

吉布森太太在旁說了一長串的道別辭令，但根本沒人理會她究竟說些什麼。有藝術眼光的辛西雅，早就注意到桌上花瓶裡的花沒插好，羅傑一走，她立即起身重新整理。茉莉愣在那裡，一時不知究竟是怎麼回事。前門打開又關起來，她瞬間領悟到羅傑離開了。她立刻衝到二樓面街的窗戶旁，窗戶許久沒開，有如凝固住了。她用力拉，打開窗探出頭去，她知道機會快消失了，她必須再看羅傑一眼。只見羅傑一面朝馬車跑去，一面回頭。但當羅傑回頭時，茉莉便將身子縮進牆邊。因她知道羅傑想看到的是辛西雅，而不是她，她覺得她無權也不該進入羅傑想看到的最後畫面。於是羅傑誰也沒看到。而當茉莉再度探出身子，羅傑已消失在視線了，她的眼淚默默地流下。兩年！她將有兩年見不到羅傑，那將是漫長的兩年，再會了我的朋友！她想不透辛西雅何以能那麼沉著，也想不透既有了羅傑，還需要什麼自由。

當天吉布森因病人較多，過了晚餐幾個鐘頭才回到家。通常在這種情況下，他就自己一個人悄悄地吃，因吉布森太太寧可待樓上，也不想下樓陪晚歸的丈夫用餐。且自己不陪就算了，還不准茉莉陪，講了一些難以理解的理由。以往茉莉會很高興地陪在晚歸的父親身邊，如今為了家中和諧，只好放棄此與父親獨處的機會。這天吉布森太太卻坐在一旁，手上忙著刺繡，並不聒噪。她耐心地等候吉布森吃完，然後說她有件重要的消息要跟他講。由於她異乎尋常的舉動，吉布森早料到她有事要說，且察言觀色，知道不至於是太糟糕的事。

“今天羅傑來跟我們告別”，吉布森太太說。“告別？這麼快？”吉布森嚇了一跳。“我以為仍要再一陣子他才會走，我還有些話想跟他說呢！”吉布森難以置信，想到這麼好的一個年輕人，將離開兩年，而漢利家，將只剩老先生跟奧斯朋，不禁有些惆悵。吉布森太太說“他是走了，也很遺憾沒見到你，但他留下滿滿的愛給你。不過那些都不是重點，別管它，也不要太多愁善感。專心聽我說，他今天向辛西雅求婚，而辛西雅也接受了。”吉布森太太一口氣說完，洋洋得意，有如那是自己的喜事。“辛西雅？羅傑跟她求婚，而她也接受？”吉布森緩緩地重覆說，這個家似乎有太多他不知道的事在進行。他千猜萬猜，一點都沒想到他妻子要說的是這件事。而又怎會是羅傑跟辛西雅？

“對，就是他們兩人。怎麼了？你好像很不相信的樣子，那就未免太後知後覺了。”吉布森太太戲謔地說。“羅傑兩年後才會回來，兩年的變數很多。不要說此行有不少危險等著他，即使平安回來後，說不定未婚妻也不見了。”吉布森相當擔憂。“沒聽過‘我知誰掌管明天’那首歌嗎？第一句就是‘我不知明天將如何？’所以啊！未來會怎麼樣？本來就誰曉得。只是我聽說，奧斯朋的身體狀況已是朝不保夕，所以羅傑的未來，還是有能確定的，那就是成為漢利家的繼承人了！”吉布森太太一副掌握最高機密，只透露給吉布森知的神情。

“奧斯朋的事誰告訴你的？”吉布森嚴肅地問。一看不對勁，他妻子本想以耍賴混過去，但氣極了的吉布森，抓起一只酒杯往地上摔。吉布森太太嚇壞了，不得不說“你自己講的啊！反正不是你就是尼可拉斯醫生，我那知道。”吉布森確定自己不曾對她提過此事，這違反醫德，他不會犯這種錯誤。尼可拉斯醫生也絕對令人信任，不可能會向她透露隻字片語。吉布森要她講實話，語氣之嚴厲，吉布森太太前所未見，讓她很想找個地洞鑽進去，真慶幸辛西雅及茉莉都不在旁邊。

“如果你們不想讓人聽見，就該小聲說，怎能大聲討論奧斯朋的病情？尼可拉斯醫生來的那天，我本來已經要出門了，卻耽擱了一下，於是就聽到一些事。”吉布森太太輕描淡寫地說“什麼耽擱，什麼聽到一些事，你根本就是存心偷聽！說！你到底聽到多少？”在吉布森逼問下，他妻子只好斷斷續續透露，先聽到他說了些話，但不太完整。然後尼可拉斯醫生說，若得了大動脈的動脈瘤(aneurism of the aorta)，則病人就來日無多了。吉布森好奇她怎將病名記得那麼清楚，還能知道它的意思？吉布森太太不得不坦承，她特地記下，之後進他的診療室查了資料。

吉布森對妻子的行為，覺得很不可思議。而因妻子的偷聽，使他在無意間，將病人的秘密洩露出去，對一向嚴謹的吉布森，實在是奇恥大辱。唉！一世英明，都讓妻子給毀了。他不禁想，真是既有今日何必當初。這個他特地挑選的妻子，希望能讓茉莉在有人帶領下，順利“轉大人”，甚至能學到如何成為一賢妻良母。畢竟他常不在家，且是個男人，女人的事不宜由他來教。結果妻子不但行事風格怪異，且完全不遵守他所認知的社會規範。但一切都是自找的，怨不得別人。

吉布森終於明白，何以他妻子前倨後恭，近來改變對羅傑的態度。吉布森太太也承認，羅傑是個笨拙的粗人，她絕不會像喜歡奧斯朋般喜歡他。誰都看得出羅傑愛上辛西雅，但他是次子，若無財產，只要稍有點常識的人，便知他一點都不是當女婿的適當人選。如今有了繼承權，情況自然大不同了。妻子的價值觀，讓吉布森搖頭嘆息。吉布森太太看情勢仍不太妙，遂又扯些如果羅傑求婚的對象是茉莉，吉布森就不會這麼生氣了，且她本以為辛西雅若能早日嫁出去，他會很高興。反正他就是看她們母女不順眼，她自從死了丈夫，孤女寡母，便嘗盡世間疾苦，閱盡世人白眼。看她沒完沒了，吉布森忍不住站了起來，本想澄清一番，甚至大罵幾句，再一想算了。這個妻子不可理喻，多說無益。他問妻子還有那些關於訂婚的事他不知道的？

“這件事要保密，就像你的看診一樣，須專業保密。”吉布森太太說。專業保密？她學得可真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