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2 錦繡佳人(十一)

辛西雅跟茉莉兩人一見如故，而即使才長茉莉幾個月，且只是曾在國外求學，並無所謂飽經風霜的經歷，但辛西雅比茉莉老練世故多了。每當吉布森太太數落茉莉時，辛西雅總是有辦法用奚落自己，或誇張地放大吉布森太太語病的方式，讓她閉嘴，以替茉莉解圍。一物剋一物，吉布森太太找茉莉的碴很有一套，但碰到自己的親生女兒，往往就束手無策了。茉莉深深喜歡這個新姐姐，且很快便發現，凡跟辛西雅接觸過的人，幾乎都立刻對她印象良好，而她根本未施展什麼魅術。

當時大部分的人，一輩子沒離開過住家附近，辛西雅卻曾在法國住過幾年，可說見識廣博。雖然如此，她不但不愛炫耀，且待人客客氣氣的。她其實相當聰明，但卻總說自己很笨，什麼都不會，什麼都不懂。人們跟她談話常覺得很愉快，頗有成就感，因她不隨便打斷對方的講話，都是專心地聆聽，一付受益良多的樣子，態度相當謙誠親切。本來美麗的外表，就已是無言的介紹與推薦，外表加上本身的一些特質，使辛西雅輕易便能讓人臣服，即使她絲毫無意迷惑誰。連茉莉家的老園丁威廉斯，也都一再誇辛西雅，對人說“要找時間教她栽種玫瑰，她一定會成為種植高手，雖她說自己不夠聰明。”

辛西雅來後沒幾天，漢利夫人便蒙主恩召了。獲知消息的當晚，看到茉莉獨自坐在昏暗的客廳，辛西雅來到她旁邊，握著她的手，輕輕地揉著。溫柔的舉動，讓茉莉壓抑許久的眼淚，有如水龍頭被轉開了，撲撲簌簌地流了出來。“你非常愛她，對嗎？”辛西雅問。茉莉點點頭。“我希望能像你這樣去愛人。”辛西雅說。“你不行嗎？”茉莉一直在充滿愛的環境生長，對辛西雅的講法，感到很訝異。辛西雅回答“這我就是沒有辦法。我相信有許多人愛我，或至少以為愛我。只是那些人我一個都不在乎。但雖才認識你還不到10天，我已確定愛你勝過任何其他人了。”“不會勝過愛你媽媽吧？”茉莉很難相信有這種事。“不必懷疑，就是勝過愛我媽媽。”辛西雅說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便過世了，為了生活，她母親得去當家庭教師，且住到學生家裡。於是4歲時，她便被送到寄宿學校。母親後來還負責管理一所學校，工作繁重，更無暇理她。於是就算放假時，她常也得留在學校。由於跟母親聚少離多，所以感情沒那麼深。

辛西雅手很巧，擅長女紅，她一刻也閒不下來，常替她母親及茉莉修改衣服。她往往一面做事一面唱歌，歌聲動聽。自她來後，屋中便常餘音嫋嫋，不絕如縷。茉莉就做不到這樣，她只有一個人時才會哼著歌，一旦旁邊有人她就停了。雖在音樂與藝術方面，均有不錯的天賦，但不像茉莉每天勤於練琴，辛西雅也能彈琴，她卻不太把心思放在音樂上，很少去碰鋼琴。辛西雅是個好聽眾，茉莉可以跟她分享心事，對茉莉傷心的事，她會充滿著同情。不過辛西雅覺得不一定要講實話，且常抱著玩世不恭的態度，這些茉莉便頗不以為然。無論如何，吉布森當初認為，他的再婚，可讓茉莉日子過得較好，倒是辦到了。但不是因他所娶的妻子，而是因妻子帶來的女兒。

茉莉所具甜美的性情(sweet disposition)少有人能及，所以對眾人紛紛拜倒在辛西雅的石榴裙下，她並未有忌妒之心，因她自己跟辛西雅也如親姐妹般地要好。但有一次，她覺得不太對勁，有如地盤被人侵入了。

在吉布森太太的極力邀請下，有天奧斯朋來訪，彼時羅傑仍待在劍橋。那是漢利夫人過世後，茉莉首次見到漢利家的人，她有好多事想問，但她得耐心等候她繼母那些無止盡的客套話結束。終於她有機會開口了。漢利先生怎麼樣？身體好不好？生活恢復正常了嗎？她儘量問得輕細柔和，有如奧斯朋是隻受傷的小白兔，她小心翼翼地在替牠包紮傷口。接著茉莉有些遲疑，因奧斯朋在校成績不如羅傑，她擔心奧斯朋心理有陰影，一旦談到羅傑，會讓奧斯朋沮喪。但她實在太想念羅傑了，所以仍謹慎地問起羅傑的近況，也想了解他的傑出表現。只是她真的多慮了，奧斯朋心理並沒有她以為的那般脆弱。奧斯朋正要回答時，辛西雅在她母親的招喚下，走進客廳。找張椅子坐下後，她繼續忙著手上的針線活兒。即使辛西雅不發一語，但這樣就已夠了，奧斯朋立刻被吸引過去。他無法再專注跟茉莉談話，他極簡單地說了一下羅傑的事，茉莉聽不太明白，想再發問時，奧斯朋已轉身向著辛西雅，跟她聊了起來。茉莉感到相當愕然，怎麼回事？她百思不解。

看到吉布森太太對奧斯朋與辛西雅熱絡的交談，臉上顯現出滿意的神色，茉莉不禁想起在漢利家圖書館，所聽到的那個秘密。雖已結婚，但奧斯朋顯然對辛西雅極有興趣。那個時代，有些男人以為，對25歲以下的淑女調情(flirt，或者說打情罵俏)，是必須的禮儀。茉莉也曾碰過，只是那位自認風流倜儻的男子，她一點都不喜歡。就奧斯朋的表情跟言語來看，她倒不覺得他有在跟辛西雅調情，但充滿好感是一定的，且恐怕還不僅是有好感，說驚為天人應較貼切。至於辛西雅，她也不像有想迷倒奧斯朋的企圖。她話原本便不多，且跟男人在一起時，向來比跟女人在一起時更安靜。但溫和順從，所產生的誘惑力，從來就是她的必勝絕技。這只能說是與生俱來的天賦，絕非她蓄意培養出來的能力。

辛西雅在法國唸過幾年書，吉布森太太年輕時曾在法國住過兩三年，奧斯朋法國也熟得不得了，因而他們講啊講，很自然便聊到法國。這時什麼地方都沒去過的茉莉，就真的完全被晾在一旁了。茉莉失望無比，她要聽法國的事做什麼？她想知道的是有關羅傑的一切。最後，奧斯朋要走了，他跟辛西雅話別的時間，不只比跟茉莉長得多，態度也親密得多，有如多年好友。但兩人根本才第一次見面呢！

奧斯朋一離開，吉布森太太便對他讚不絕口。說畢竟是世家子弟，畢竟出身劍橋，多麼優秀啊！本地有那個男生比得上？辛西雅則說奧斯朋是很討人喜歡，只是看起來有些軟弱。但軟弱究竟是身體上，或心智上，她就說不上來。她還問茉莉，一天到晚羅傑長羅傑短，怎麼剛才都不問問奧斯朋呢？茉莉臉都紅起來，覺得心事被看穿，且啞巴吃黃蓮，不知該如何回應。吉布森太太一再說奧斯朋跟辛西雅很相配，簡直天生一對。又說她不會忘了茉莉，等羅傑回來，將邀他們兄弟一起來家裡晚餐。茉莉在這方面的反應，一向不是那麼靈敏，過了好一陣子，才理解她繼母話中的含意，不禁面紅耳赤，尤其她看到辛西雅半笑不笑，一付掌握全貌的神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