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7 錦繡佳人(六)

父親離開漢利家後，茉莉哭泣了一陣子。她需要透透氣，走出屋子，來到樹叢裡一個她經常去的隱密處。茉莉坐下後放聲大哭，讓心中的憂傷宣洩而出，止不住的淚水，流個不停。父親要結婚了，她會有個新媽媽，她的生活將完全改變，她做錯事了，父親生她的氣了，父親不再愛她了，父親將忘記她的母親了，她要失去父親了，…。一個又一個的惶恐，在她腦海中盤旋。她不知如何是好，未來該怎麼辦？原本溫馨的家，會變成怎麼樣？漢利夫人視茉莉為女兒，她心地如此善良，本來可找她談談。但她既要照顧家庭，且自己本身的煩惱就已夠多了，豈可去煩她？茉莉心中的苦，無人可傾訴，一個也沒有。

羅傑出現了。他喜歡大自然，常在自家莊園尋找尚未見過的花草及昆蟲等。這日收穫不少，於打道回府途中，聽到林中有斷斷續續的哭聲，有時暫停一下，喊了聲“爸爸”，便又哭起來。聲音像是茉莉，他遲疑片刻，不知是否讓茉莉以為沒被人發現比較好，逕自走掉？何況他跟她並不是那麼熟，茉莉到現在沒跟他講過幾次話。但哭泣聲是那麼心酸，他覺得就這麼走掉似乎不對，缺乏騎士精神。其實最適合來安慰茉莉的，應是他母親，只是這裡距屋子不近，她可能走不到。不再多想了，羅傑來到茉莉面前，語帶憐憫地問她怎麼回事？有什麼他可以幫忙的？茉莉想裝出沒事的樣子，卻欲蓋彌彰，讓羅傑一直盯著她紅腫的眼睛看，她只好告訴他父親要再婚了，說完又哭起來。

羅傑安慰了茉莉一陣子後，她終於平靜下來。羅傑建議茉莉對每件事，儘量抱著最佳的盼望，而非預期就是會有最差的結果。對未來不必過度悲觀，否則常會白難過一場。此外，人該多為他人著想，她父親吉布森如此愛她，但每天得四處奔波，辛勞地看診救人，能有個妻子來照顧他，且幫他管家，不是很好嗎？而且他推測，吉布森再婚的動機，絕不是為自己，而是想讓茉莉能有個人就近照顧。她勸茉莉秉持一個原則，千萬別太早將對方的用意，往最壞處想，以免將來後悔。在茉莉看起來應沒事後，他便邀她回去午餐。沿路樹木眾多，地面上不少盤根錯節的樹根，茉莉哭久了，難免有些虛弱，走得踉踉蹌蹌。羅傑很留意，不時出手相扶，不讓她摔倒。茉莉心存感激，對羅傑的印象改觀不少。她還想，如果羅傑是她哥哥，那該有多好？

當漢利夫人問茉莉吉布森再婚的對象是誰？為人如何？茉莉將她儘可能所想出的準繼母之優點，介紹給漢利夫人。她已決定照羅傑的建議去做，也就是多替別人著想，且對每件事，都往最好的方向期待。漢利夫人曾告訴茉莉，羅傑心地很好，但不像奧斯朋那般溫柔，有點粗枝大葉。經過早上的相處，茉莉現在覺得羅傑並非不溫柔，也不是口舌笨拙，他只是不擅長講甜言蜜語(這點倒是跟茉莉很像)。他的溫柔不在言語上，而是付之於行動。當天晚上，羅傑將他早上尋獲的寶貝一一取出，請她母親過來，以透顯微鏡觀看，茉莉自然也跟著來了，這正是他的目的，他其實相當細膩體貼。一物一世界，羅傑以專業口吻解說。漢利夫人興致不高，只待了一下子就離開了，茉莉則聽了津津有味，羅傑遂找來幾本書給她看。不知是否由於羅傑引導有方，或就只是因羅傑的關係，茉莉對這些她從未接觸過的生物知識，開始產生興趣。

肯莫伯爵夫人原本建議婚禮安排在12月底的聖誕假期，吉布森也覺得這時間最好。兩人意見一致，即舟車勞頓，長假期方便外地的親友能前來參加婚禮，而且那時學期結束了，才是柯派屈克太太辭掉工作的恰當時機。所謂工作，是指柯派屈克太太負責多年之一間小學校的管理。只是這幾年學校經營的很辛苦，而柯派屈克太太對得為生活奔波勞碌，早就很厭煩透頂，希望儘快脫離。再加上這樁婚事她又很渴望，不想夜長夢多。於是她巧妙地說服吉布森，將婚期提早到米迦勒節(Michaelmas，11月21日)。另外，吉布森以為在法國求學的辛西雅，理所當然該回英國參加她母親的婚禮，他還提議由辛西雅及茉莉當伴娘。他認為有這兩個年輕漂亮的伴娘，將讓婚禮增色不少。可惜他太不了解他的準新娘子。

柯派屈克太太才不想要辛西雅回來。辛西雅即將18歲，而再怎麼保養得宜、風韻猶存，一個40歲的女人，終究不過是徐娘半老，吸引力怎會勝過一個才二九年華的女孩？更何況辛西雅不但美麗，且極具魅力。屬於她的大日子，焦點必須在她，光采怎可被女兒搶走？甚至，即使不當伴娘，她認為親生女兒只要出現，對她便是扣分。所以雖一向節儉的吉布森，這回慷慨地交給柯派屈克太太15鎊(約合今日台幣6萬元)，當做辛西雅來回的旅費，柯派屈克太太卻暗中寫信給辛西雅的老師，闡釋學期間學生不宜請假的道理。至於既然學習那麼重要，她自己為什麼在學期尚未結束，就能心安理得地將她管理的那所學校拋開，她當然不會跟辛西雅的老師提及。很快收到回信，老師果然認同她的主張，這封信就成為柯派屈克太太的“令箭”。她將老師覺得辛西雅該以課業為重的信，不經意地拿給吉布森看。法文造詣不高的吉布森，隨便瞄了一下，也就不多說了。至於進了柯派屈克太太口袋的15鎊，有去無回只不過是件小事，沒什麼好在意。而為了突顯對夫婿的女兒較特別，柯派屈克太太同意讓茉莉當伴娘。

由於結婚在即，吉布森心想茉莉該回來了，漢利家畢竟較遠，聯繫不便。只是將來有個女主人守著就還好，目前茉莉尚不適合住在家裡，因那位曾想向茉莉表白的學生卡克斯還在。當初就是為了隔離兩人，吉布森才將茉莉送到漢利家。於是在吉布森的安排下，自8月中旬起，茉莉將住到鄰近的布朗寧姐妹家。兩姐妹都是茉莉母親在世時的好友，多年來對茉莉一直很疼愛。對茉莉能去住她們家，兩人皆高興莫名，還抱怨吉布森沒有親疏遠近之分。因既然擔心茉莉入“虎口”，而兩家交情無人可比，那早就該把茉莉送來，怎麼卻“避難”到大老遠的漢利家？又為迎娶新人，家裡總要裝潢布置一番，以展現新氣象，吉布森不知如何進行，這類事他一點也不擅長，遂一併委請布朗寧姐妹幫他處理。向來好管事的兩人，當然都欣然同意。有此殊榮，也就不再抱怨吉布森眼中只有豪門貴族了。

另一方面，由於奧斯朋即將回來，獲知茉莉要離開，漢利鬆了一口氣。因眼見羅傑與茉莉日益親近，漢利早就產生警覺心。但幸好兩人大部分的時間，不過是談些動植物，而且羅傑是老二，漢利較不以為意。奧斯朋就不同了，他將繼承家產，須找個配得上他們家族的女孩，絕不能愛上一醫生的女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