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3 錦繡佳人(二)
不像現在醫院分工那麼細，往昔醫學不發達，很多小鎮可能就一位醫生，什麼病都看。中醫診察疾病，有望診、聞診、問診，及切診等，所謂望聞問切4種基本方法。西醫沒此講法，但診斷手法可能類似。簡言之，在沒有現代的儀器下，醫生看診時，於聽完病人自述後，通常只能憑目測，或許再加上觸診。由於病因不易查明，也就難以對症下藥。但即使知道確實的“症”，恐怕能“對”症的藥物，也不見得有。大部分的藥，主要的功能，可能是讓病人舒適些。結果是小病本來自己就會好，大病則看幾次後，恐怕就得告知家屬，可以準備後事了。所以真正醫術高明的少見，庸醫則可說處處都是。
在法國作家古斯塔夫福樓拜(Gustave Flaubert，1821-1880)，1856年出版的“包法利夫人”(Madame Bovary)裡，男主角查爾斯包法利(Charles Bovary)是某小鎮的醫生，醫術應僅是普通而已。他曾在一位藥店老闆的鼓勵下，為了人道關懷，且鑑於一旦成功，便能一舉成名，於是研讀文獻後，大膽為一可憐的跛腳者進行手術，想讓他能自由自在的走路，告別長期跛腳的痛苦。結果該跛腳者最終是告別痛苦了，經被整的死去活來後，慘叫幾聲而亡。
醫學不發達，壽命也就普遍不長，年幼喪父或喪母，甚至父母雙亡，這些小說裡很常見的情節，卻是真實的社會現象，並非刻意製造悲情。在“錦繡佳人”裡，女主角茉莉吉布森3歲時，母親便過世了。雖然她的父親吉布森先生本身就是位醫生，卻也無法妙手回春。
吉布森樂意花時間陪病人講話，給他們打氣，讓病人得到舒緩與安慰，因而頗獲鄉民信賴。他照料何陵福特方圓15英里(約24.1公里)內的上流階層，看診範圍不小。只要有需要，再晚他都願意出診，可說相當忙碌。所以雖他與茉莉，父女兩人相依為命，感情甚篤，一旦他忙起來，兩人相處時間就不太多了。不少人以為吉布森會再娶，家中有個女主人，至少可照顧茉莉，但他卻一直沒有這個打算。
書上說茉莉家裡有3個僕人：管家貝蒂、廚子及女傭波莎(Bethia)。女傭地位比貝蒂及廚子低，她有時得當他們的手下(underling)。但看起來吉布森並不只雇用3個人，因家中還有個馬夫(stableman)，且茉莉從8歲起，吉布森便為她請位家庭教師艾(Eyre)小姐，除了教學外，工作還包含陪伴茉莉。教師每天清晨就到家裡，茉莉較年幼時，還常待到茉莉上床睡著後才離去，因吉布森經常很晚才回到家。直到茉莉長大，快17歲了，艾小姐仍來家裡。身為鄉人敬重的醫生，朋友本就不少，對他們家均很友善。再加上茉莉母親生前，有幾位閨中密友，如教區牧師布朗寧(Browning)先生的兩個女兒。兩姐妹終身未婚，她們有如親阿姨般，對茉莉一直很關懷。而貝蒂除了擔任管家外，還如保母般地看護茉莉。既然茉莉已被照顧的這麼好了，吉布森遂不覺得有再婚的必要。
家庭教師教茉莉讀書、寫字、算術及縫紉，吉布森覺得女孩子會這些就已太多了。經過茉莉一再爭取，吉布森終於同意她還可學法文及繪畫。另外，她每週可有一次，到鎮上去上舞蹈課。吉布森可能相信女子無才便是德，並不贊成女兒學太多東西，書更是不需要看太多。但茉莉卻嗜書如命，她相信開卷有益，只要能拿到手的書，皆翻開就讀。家裡收藏的書不少，除醫學書外，因大多放在診察室，茉莉不易接觸到，其餘她皆已看得差不多了。對於女兒經常樂在書中，吉布森只能搖頭，心想好些女孩連名字都不會寫就結婚了，為何自己女兒那麼愛看書？
吉布森有幾家來往較密切的朋友，其中一位叫漢利(Hamley)的大地主。漢利家的地有8百英畝。那是多大？1英畝約為0.404686公頃，8百英畝便約為323.74公頃，即3.2374平方公里。比較一下，高雄市中央公園的面積約為12.7公頃。喔！太小了。被稱為台北市之肺的大安森林公園，大了不少，面積約為25.894公頃。但比起8百英畝，兩個公園都微不足道。8百英畝畢竟是小說中的數字，作者可天馬行空地吹噓。但書中說，當地有許多地主，他們的莊園皆比漢利家大很多。8百英畝居然不算什麼，有些人可能半信半疑。
在澳洲作家柯林馬嘉露(Colleen McCullough，1937-2015)所著，1977年出版的“刺鳥”(The Thorn Birds)裡，富有的寡婦瑪麗卡森(Mary Carson)，她在德洛海達(Drogheda)的牧場，佔地廣達25萬英畝，即超過10萬公頃，或1千平方公里，是漢利家莊園的3百多倍。牧場最長的一邊有80英里，即約128公里。當然你可說這些都是小說裡虛擬的。事實上，列夫托爾斯泰(Leo Tolstoy，1828-1910)，這位著有“戰爭與和平”(War and Peace，1869年出版)，及“安娜卡列尼娜”(1877年出版)等小說的俄國文學泰斗，他擁有的莊園，佔地廣達380公頃，不折不扣是個大地主，比漢利家大。所以往昔的確是有些大地主，土地遠超過8百英畝，作者伊莉莎白蓋斯凱爾應未誇張。
雖然土地遼闊，漢利家的聲望，倒不是來自地大。他們乃以家族的古老，睥睨全鄉鎮。據說自七國時代(Heptarchy，時間大致從5世紀到9世紀。歷史上英格蘭有一段小王國林立的時代，經逐漸吞併後，形成了7個大國，為日後英格蘭王國的雛形)起，漢利家族就已擁有那片土地了。甚至當地還有人信誓旦旦地以為，他們家可遠溯至羅馬時代(指從西元43至410年，羅馬帝國佔領大不列顛島(Great Britain)的時期)，實在驚人。家族源遠流長，為鎮上居民所津津樂道，是漢利家最自豪的。肯莫家有爵位，財富也傲人，但來到本地，才不過1百多年。在漢利的眼中，肯莫家族在當地的歷史那麼短，其地位遠不能與自己家族相比。雖然如此，若談家族歷史以外的事，漢利便有點洩氣了。
漢利的父親，曾就讀名校牛津大學，只是表現不佳，沒有完成學位。他不怪自己，反而覺得這種學校神氣什麼，根本不值得去唸。既然不稀罕名校，後來他唯一的兒子漢利，便被他送去一間鄉下的小學校。漢利在那所學校沒學到太多，更沒交到什麼朋友，獨來獨往，益友損友皆無，日子過得並不愉快。畢業後即返家繼承家產。由於未曾受過太好的教育，且讀的是小學校，漢利的知識及見識都明顯不足，這點他倒是有自知之明。那該怎麼辦？他選擇逃避，也就是少跟人來往。非必要不到公共場所，去別人家作客更是免談，在自己家裡，他是老大，可發號司令，一切他說的算。只是這麼一來，除了吉布森來看診外，他家當然也幾乎沒有訪客。真的講，他倒不是壞人，內心亦有良善的一面，常想對人好，也很注重自己的名聲。說他面惡心善，並不算太離譜。只是他固執、自以為是，只要一聽到不順耳的事，常立刻火冒三丈，脾氣相當暴躁。而他的好意，就是以自己的方式，別人若不接受，他便不高興。受不了他的個性，家人及傭僕，如果不想惹麻煩，便儘量離他遠一點。眾人表面上順從他，卻連跟他談話都能免則免。這他其實也很不樂見，打心底他是希望自己是個風趣且受歡迎的人。只是他有時講些自認友善的話，但別人聽起來總像在嘲諷；當他自認在說些趣事時，旁人卻覺得他怎麼碎碎唸個不停。
讓人料想不到的是，漢利居然娶個優雅纖巧的倫敦女孩。說起來這並不是太奇怪，因他的選擇權畢竟很高，再加上當年他善良的一面，可能發揮的淋漓盡致，遮蓋住他令人不喜的那面。由於漢利家從不招待客人，所以雖持家並非漢利夫人所長，卻無太大影響。漢利夫人溫柔體貼、說話輕聲細語，讓人很舒服。她富感性、愛看書、有內涵，又有文學素養，漢利對能擁有如此美好的妻子，無比滿意。娘家在倫敦，婚後住何陵福特這種小鎮，整天看著花草樹木，連一個訪客也無，常想念家人。更不要說倫敦大都會的多元文化與藝術氣息，讓她難以忘懷。但對漢利而言，倫敦只不過人多車多及房子多，走在路上摩肩接踵，惹人心煩。那有他一望無際的莊園有趣。當初為了迎娶，他曾去倫敦幾趟，結婚後就一次也不去了。但他深愛妻子，知道妻子很嚮往倫敦，自己雖不想去，卻鼓勵她去。只是每當漢利夫人興奮地跟丈夫說，這趟倫敦之行，如何好玩，如何大開眼界，見到誰跟誰，漢利卻興趣缺缺。還說與其去倫敦，不如到自家花園走走，享受鳥語花香，或騎馬在莊園奔馳，也令人心曠神怡，至於見人那有看花看動物有意思？莊園裡鹿豬及兔子等動物不少，都是野生的。不過他這樣講，多少是企圖做些掩飾，因不想讓妻子以為他孤僻、沒品味，連對倫敦都絲毫提不起勁。一次又一次的被澆冷水，漢利夫人覺得沒趣，便再也不想去倫敦了。倫敦那些昔日友伴，與她家世背景相近，趣味相投，彼此很談得來，每次與他們分別，都令她依依不捨，如今連久久見一次的機會也沒了。夫妻品味迥異，家裡莊園大，人手不少，漢利夫人卻連一個可談的人都沒有。那孩子呢？跟孩子不能談嗎？
漢利夫婦有兩個兒子，漢利本身受的教育不多，卻很重視小孩的教育。他們還很小時，就被送到外地唸書。漢利堅持他的孩子，都該享有他當年被剝奪的權力，即要進好學校。中學唸完接著是大學，好大學不外牛津與劍橋。在漢利家，牛津是禁忌，因祖父痛恨牛津，覺得那是不值得去的學校，所以兩兄弟先後進入劍橋大學。心愛的兒子自幼起，除了寒暑假外，很少在家，再加上丈夫不喜歡與人來往，生活相當單調。漢利夫人不喜戶外活動，整天待在舒適的大宅裡，卻長年病痛纏身。也找不到病因，大抵就是鬱悶造成的。如果有個女兒作伴就好了，可惜她卻沒有。女僕不行，因家裡女僕雖不少，漢利卻無一看的順眼。那能否找個適合的年輕女孩來陪伴呢？
不時來為漢利夫人看病的吉布森，視病猶親，且幾乎是他們夫婦唯一的共同朋友。漢利夫人平常最快樂的時間，便是吉布森來探訪的時候。而每當吉布森進門，漢利便開始滔滔不絕，因有了一齊鼓相當鬥嘴的對象。吉布森的掌上明珠茉莉，當然是最容易被漢利夫婦想到的人選。家裡多個外人，漢利原本是很排斥的。但他愛妻子，何況吉布森的女兒，他可以接受。只是吉布森怎捨得讓女兒離開便身邊？茉莉又怎願意離開父親住到別人家？這應只是痴心妄想吧！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