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 簡愛(二)

有些人視“簡愛”為傳記，會這樣想並不太奇怪，因此書是以第一人稱寫的，在書的第十章，且說“這不是普通的傳記”。事實上，讓讀者以為所看的書，為作者親身經歷，因而較易引起共嗚，乃一寫作的手法。只是即使要視為傳記，也是一位虛擬女子簡愛之傳記，而非作者夏綠蒂勃朗特本人的傳記。

書中主角簡愛的母親，出身優裕家庭，愛上一窮牧師，且不顧兩人身分懸殊，執意嫁給他。一心追求愛情，麵包不足的後果，就不得不承擔。對女兒的不聽勸告，簡愛的外祖父勃然大怒，當下斷絕簡愛母親的經濟來源。這是往昔有錢人家，以為是勸阻子女對於婚姻一意孤行之殺手鐧，但常不見得有效。婚後一年，簡愛的父親，於探視一戶教區的窮人後，染上斑疹傷寒(typhus)，接著傳給簡愛的母親，兩人在一個月內，相繼病逝，留下出生不久的簡愛。簡愛母親的哥哥，與妹妹一直感情深厚，把這孤兒外甥女帶回家照顧。只是好心的舅舅，自己也沒再活幾年。臨終前，放心不下簡愛，要妻子承諾會將簡愛視如己出。結果託孤失敗，沒有血緣關係的舅媽，及她的3個小孩，都對簡愛很壞。特別是年長簡愛4歲的表哥，以霸凌簡愛為樂。雖寄人籬下，又孤苦無依，簡愛卻不願逆來順受。被虐待太超過時，會頂嘴、會反抗，但這麼一來，她的日子便更難過了。

舅媽厭煩簡愛，簡愛才10歲，便把她送至一以收孤兒為主的女子寄宿學校。且還沒送去，就先就跟學校的管理者，數落一堆簡愛的品格有多低劣，要求學校嚴格管教。簡愛自幼便愛看書，舅舅家的藏書雖多，她卻無法埋首書堆，盡情閱讀。因對書沒興趣翻閱的表哥，常會將她正在看的書一把搶走。上學受教育，又能脫離舅媽一家，簡愛求之不得。舅媽可不會心疼簡愛，讓她自行乘坐公共馬車，到80公里外的學校。有膽識的簡愛，對此倒是一無所懼。包含學費及食宿，每位學生一年要付15鎊，簡愛是由舅媽代繳。其實她父母當初說不定有遺留一些錢給她，但當然是由舅媽管控。此外，學校尚有來自各界的善款。

學校的管理者，身為牧師，卻毫無愛心，對學生相當吝嗇及嚴苛。某天他帶著妻子及兩位十六、七歲的女兒到校察訪。聚集全校師生，他義正辭嚴地宣佈，他的任務就是消除學生的物質欲望，教導她們在衣著展現謙卑及節制。女孩子難免愛在頭髮玩花樣，他特別強調，辮子不可留，都要剪去。他還當眾糾正校長各種善待學生的行為，美其名是為了訓練學生吃苦耐勞、堅忍剛毅，及克己奉獻。沒錯，動心忍性，曾益其所不能，古有明訓。人不要養尊處優，宜適當地吃些苦頭。在“新約聖經”的“哥林多後書”，保羅提及他自己與同伴所受的的諸多苦難。如在第11章第27節：

受勞碌、受困苦、多次不得睡；又飢又渴，多次不得食；受寒冷，赤身露體。

又在第12章第10節：

我為基督的緣故，就以軟弱、凌辱、急難、逼迫、困苦為可喜樂的，因我什麼時候軟弱，什麼時候就剛強了。

這位牧師還告訴學生，為神忍受飢渴，將會快樂。但他自己有沒有身體力行呢？相當諷刺的是，當牧師正侃侃而談時，他的妻子及女兒剛好走進教室，只見3人全穿著光鮮亮麗的天鵝絨、絲綢及皮草，富貴逼人。

雖牧師讓學生過著極度刻苦的日子，但再怎麼訓勉，學生並不快樂，亦剛強不起來。學校的食物很糟不說，份量也從來就不夠。冬天更在冰冷的屋子裡，僅穿著單薄的衣服，饑寒交迫。當斑疹傷寒的疫情來臨時，向來忍飢挨餓，小病未能及時治療的學生，對疾病大多抵抗力不足。全校80個女孩子中，有超過半數同時臥病。由於死去的學生實在太多，引起社會大眾的關注。相關單位經過調查，揭露了一直以來，學校的種種不當措施。之後在各界壓力下，學校引進全新的經營管理方式，再加上湧進不少捐款，學校的情況獲得顯著改善。簡愛終於能在一較良好的環境下學習，她相當努力，表現很優異，老師皆很欣賞她。她堅忍不拔，在那大部分的人，都不會待太久的地方，共待了8年，前6年是學生，後兩年則擔任老師。16歲就能教書？不必懷疑，以前的人是很能幹的。

學校就是簡愛的世界，她無處可去，也沒什麼地方想去，連假期都在學校度過。舅媽從沒派人來看她，簡愛也根本不認為自己有親人。她不曾與外界打過交道，甚至連封信也沒寄出過。經過8年，快18歲了，就這樣過一生嗎？不，她想要改變了。於是她在報紙刊登廣告，尋找家庭教師的工作。除一般課程外，她能教法文、繪畫與音樂。很快地，工作找到了，她受聘到桑費爾德莊園(Thornfield Hall，又譯荊棘園，因thorn有荊棘之意)教導一位年未滿10歲的女孩，年薪30鎊，是她原本在學校任教年薪15鎊的兩倍。1百多年前的英鎊與今日台幣的兌換，可以1比4千計。所以家庭教師年薪30鎊，約為台幣12萬。相較之下，普通牧師年薪200鎊，為台幣80萬，便高出許多，有能力請一、兩個僕人，僕人的報酬自然比教師更低。家庭教師的收入雖不高，但能待在一大戶人家，只負責教書，且薪資外應還供食宿，對那時沒什麼背景的年輕女孩，仍算是一不錯的工作。

莊園的主人是羅徹斯特(Rochester)先生，簡愛的學生，則是他收養的一法國女孩，因而起先簡愛得以法語跟她交談。羅徹斯特大簡愛20歲，但看起來年輕些，因初次相遇時，18歲的簡愛，估計他35歲。僕人覺得羅徹斯特不易了解，常搞不清楚他究竟是喜或怒，是認真或說笑。還認為他相當自負，且內心似乎有所隱藏，難以捉摸。比較保險的作法，是對他敬而遠之。簡愛的個性，並不算溫和柔順，她自幼就是有話就說，不論羅徹斯特問她什麼，她都心直口快地回答，不會因兩人地位懸殊，就企圖迎合他。例如，羅徹斯特一開始便問簡愛“你覺得我英俊嗎？”對這麼一個簡單的問題，已有些歷練的簡愛，知道該以模糊又客氣的方式回覆，卻脫口而出“不，先生。”這樣的坦率直言，反而讓羅徹斯特樂意與她談話。

簡愛的個子不高，也知道自己不美。羅徹斯特對她說“比起我，你也沒漂亮多少，但你總有股茫然的氣息，讓你增色不少。”簡愛對羅徹斯特的看法則是，大多數的人會以為他相貌醜陋，但他不自覺流露出一股傲氣，舉止從容自在，顯示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外表。他先天及後天的若干特質，足以彌補他個人魅力上的缺乏。一個非俊男，一個非美女，但彼此皆看對方很順眼，這樣就夠了。簡愛之前沒什麼可談話的對象，由於羅徹斯特的年紀比她大上一大截，再加上見多識廣，簡愛享受跟他交談。羅徹斯特則欣賞她想什麼就說什麼的個性，樂於與她對話。羅徹斯特過去交往的女子，大抵貌美，卻多半言語乏味、淺薄輕浮，且無不是看上他的財富。但光憑相貌，毫無內涵，難以打動他的心。唯有簡愛，看起來一無所有，旁人覺得她缺乏魅力，但其實她端莊穩重，性格能屈能伸，再加上頗有想法，能跟羅徹斯特對答如流，兩人經常為某種概念，辯論不休。不知不覺中，兩人產生惺惺相惜的情愫。只是簡愛有自知之明，雖喜歡上羅徹斯特，卻未幻想兩人有在一起的可能。

破天荒，舅媽居然派人來找簡愛。原來舅媽病危，想見簡愛一面。簡愛立即向羅徹斯特請一星期的假，回到160公里外的舅媽家。躺在床上的舅媽，已奄奄一息了。等了十幾天，舅媽總算清醒過來。舅媽告訴簡愛，有兩件後悔對她做過的事，如今成為心中的結，不解開不行了。第一件是承諾丈夫會將簡愛當親生孩子來扶養，卻沒做到。這反正已過去了，簡愛早就不介意。第二件呢？

舅媽交給簡愛一封信，是3年前簡愛的伯父寄來的。還有伯父！簡愛從來不知道，猜想簡愛的舅舅也不曉得。因當初簡愛的外祖父，根本就反對女兒的婚事，自然也沒想去了解女兒想嫁的人，有那些兄弟姊妹。伯父在信中，向舅媽打聽簡愛的消息，且要簡愛到馬德拉(Madeira，屬於葡萄牙的群島，位於里斯本(Lisboa)西南約1000公里，離摩洛哥(Morocco)約600公里)找他。原來簡愛的伯父，在海外致富，因未曾娶妻生子，孤家寡人，如今年紀大了，想在有生之年，認養唯一的姪女簡愛，好讓她繼承所有財產。對垂垂老矣伯父的最後心願，狠心的舅媽，因無法忍受簡愛能麻雀變鳳凰，從貧窮轉為擁有安穩舒適的生活，遂回信謊稱簡愛已在學校病死了。

把真相告訴簡愛後，重擔放下，當晚舅媽便離開人世。簡愛等喪禮結束，一切都安頓妥當，才返回桑費爾德莊園。離開整整一個月，見面後，簡愛與羅徹斯特彼此均很欣喜。當初羅徹斯特還擔心簡愛一去不回。簡愛也勇敢地告訴羅徹斯特，回到他的身邊很開心，有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家─她唯一的家。兩星期後，羅徹斯特向簡愛求婚。簡愛一開始以為這是個玩笑，畢竟羅徹斯特常逗她。經反覆求證，知道他的確當真後，也就高興地答應了。

晴天霹靂，在婚禮上，有人表示異議，指出羅徹斯特的前段婚姻仍存在。原來15年前，羅徹斯特在加勒比海的牙買加(Jamaica)，所娶的那位精神異常的妻子還活著，且就看管監禁在他住家的頂樓。他妻子的哥哥馬森先生及委託的律師，帶著文件出現在教堂。心理上從不以為那是他妻子的羅徹斯特，失望透頂。他緊握著簡愛的手離開教堂，婚禮沒了，諸位都不必祝福了。

把自己關進房裡，沒有哭泣，沒有哀傷，簡愛無意識地褪去禮服。她問自己“我該怎麼辦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