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 遺產繼承

2011年12月12日，若干媒體刊登一則趣聞。總部設在美國波士頓(Boston)的“環球郵報”(GlobalPost)，其報導的破題為：“義大利一隻4歲的黑貓托馬索，牠不只有九條命，還有超過1千3百萬美元的財產”(Tommaso, a black four-year-old Italian cat, not only has nine lives, he has over $13 million)。原來西方亦有“貓有九條命” 之講法。

新聞裡說，托馬索原本是隻羅馬街頭上的流浪貓(stray cat)，過著餐風露宿的日子。不知牠是否有禱告，總之，蒙上帝眷顧，牠被義大利一位成功建商的遺孀，名叫瑪麗亞阿森塔(Maria Assunta)的老太太收留。這位視托馬索如己出的主人，上個月以94歲的高齡去世。托馬索的好日子結束了嗎？今後只剩夜夜夜半啼嗎？非也，好日子方興未艾。阿森塔膝下並無子女，根據她2009年所立的遺囑，托馬索是其遺產的唯一繼承者。托馬索遂成為世界上最富有的貓，財產總值達1千3百萬美元。動物當然無法直接繼承遺產，但牠們可經由受託管理人(trustee)來受益。雖在貓世界裡，托馬索稱得上富可敵國，不過牠只是貓族首富。在動物富豪排行榜裡，榜首是隻叫京特四世(Gunther IV)的德國牧羊犬。2016年時，京特四世擁有約4億美元的資產，是從牠的父親京特三世(Gunther III)那裡繼承來的。京特三世的財富，當然不可能是自己賺來的，仍是靠繼承。昔日疼愛牠的主人，德國女伯爵(countess)卡洛塔利本斯泰因(Karlotta Liebenstein)留給牠的。

說起動物的繼承遺產，其中有些困難要先解決。阿森塔曾委託其律師，尋找一家動物福利機構，以在她去世後，照管托馬索及其財產。她要確定托馬索有人愛，且有人摟抱(She wanted to be sure that Tommaso would be loved and cuddled)。持續讓托馬索過著充滿著愛且舒適的生活，是阿森塔的心願。但連小孩都不見得一定被繼父(或繼母)真心疼愛，何況是貓？究竟那家機構可信任？律師可不敢冒然決定。這時阿森塔身體開始每下愈況，她找到之前在公園裡認識的一位護士，來當看護。眾裡尋他千百度，驀然回首，那人卻在，燈火闌珊處。這位看護，後來就成為阿森塔財產的受託人，阿森塔放心地將托馬索託孤給她。跟貓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，這種工作似乎還不錯。

只要設計得當，動物便可繼承遺產，至於人則是很自然的繼承者。依我國民法，遺產繼承，配偶為當然繼承人。配偶以外，依下列順序：直系血親卑親屬(指子女、孫子女等，且親等近者為先)、父母、兄弟姊妹、祖父母。也就是配偶若健在，必有繼承權，其他繼承人則照前述順序，須無較前順序的繼承人，才由後順序繼承。至於養子女與養父母的關係，是所謂“法定血親”，在身分上與婚生子女相同，皆屬第一順序的繼承人。

假設A先生(稱“被繼承人”)過世，且沒有債務。底下分幾個情況來說明。(一)配偶健在，留有兒子及女兒各一。則由配偶、兒子及女兒，3人均分遺產，即各繼承三分之一。至於若配偶不在，則由兒子及女兒均分遺產，即各得二分之一。(二)配偶健在，沒有子女，父母皆健在。則由配偶繼承遺產的二分之一，父母均分另二分之一，即父母各繼承四分之一。(三)配偶健在，沒有子女，父母皆已逝，有兩個哥哥及兩個妹妹。則由配偶繼承遺產的二分之一，兩個哥哥及兩個妹妹4人均分另二分之一，即各繼承八分之一。(四)配偶健在，沒有子女，父母皆亡，沒有兄弟姊妹，但祖父母皆健在。則由配偶繼承遺產的三分之二，祖父母均分另三分之一，即各繼承六分之一。

上述那些繼承的比例，是所謂“應繼分”。簡言之，當同為遺產的繼承人，配偶與每位子女的分量皆相同；配偶與父母之和的分量相同；配偶與兄弟姊妹之和的分量相同；配偶的分量為祖父母之和的兩倍。而若無第一順序至第四順序之繼承人時，則配偶繼承全部遺產。

我國民法中，對遺產繼承的先後順序、分配比例，及能否遞補等，乃有一定的邏輯，大致符合民情。例如，假設配偶健在，而一兒一女中，兒子健在，但女兒已過世，且無子女，則配偶與兒子各得二分之一；若過世的女兒留有兩個女兒(即孫女)。則配偶及兒子各繼承三分之一，兩個孫女均分原本女兒的應繼分(三分之一)，即各繼承六分之一。至於女婿無論如何，皆沒有繼承權。遺產對子女的照拂，可遞移到孫子女，但女婿或媳婦，只能靠邊站了。

“應繼分”乃表應該繼承的分。但人生不乏該有卻得不到的時候，無法太一廂情願。因遺產繼承，當然不是只有前述那些單純的情況。例如，被繼承人可否自由處分遺產？這明明是我的財產，一輩子辛苦賺來，難道毫無發言權？聽來有理。答案是遺產可自由處分，但前提是不可違反“特留分”之規定。關於繼承人之特留分，配偶、直系血親卑親屬，及父母，皆為其應繼分的二分之一；兄弟姊妹，及祖父母，則皆為其應繼分三分之一。底下給一例。

假設B先生過世後，配偶健在，且留有3女。B先生遺產為1千萬元，生前對C先生有債務2百萬元，遺囑中指定遺產全贈予無親屬關係的D女士。D女士能如B先生的遺願，拿到1千萬元嗎？B先生棄妻女不顧，他們真的皆一無所得嗎？要知向來願望就不一定會實現，何況是遺願。首先繼承除了權利外，亦包括債務。配偶與3女，本來各可繼承B先生的遺產250萬元，但也應各承擔四分之一的債務(即各50萬元)，故若無其他因素，配偶與3女各可繼承200萬元(此為應繼分)的遺產。但B先生的遺囑中，列有贈予。而依規定，配偶與3女的特留分，各為應繼分的二分之一，即各為1百萬元。因此B先生的遺產1千萬元，配偶與3女各繼承1百萬元，是原本應有的5成；C先生拿回屬於他的2百萬元；至於D女士，則得到4百萬元，是B先生想給她的4成。所以，B先生若不擬讓D女士希望愈大失望愈大，則臨終前對她的承諾，最多就是4百萬元。

所以人們最後的心願，並不見得能達成。法定繼承人，只要沒有拋棄繼承或喪失繼承權，就都有繼承權。雖被繼承人可以用遺囑，對遺產預先做些安排。但法律對法定繼承人，仍有所保障，保留一定比例的應繼分(即特留分)給他們。可看出B先生再怎麼獨鍾D女士，遺產能留給她的，當配偶、子女或父母中有人健在，則最多就是扣除債務後的二分之一；當配偶、子女，及父母，都不在了，便有可能多得些。惟有當配偶及四個順序的繼承人全都不在時，D女士方可能享有全部繼承權。在有法定繼承人下，被繼承人若想真正照己意處分財產，恐怕只能生前贈予了。自己的心願，本該靠自己完成。不過人心難測，太早把財產分出去，亦存在相當風險，嚴重者被掃地出門。

“李爾王”(King Lear)是莎士比亞(William Shakespeare，1564-1616)的四大悲劇之一。話說英國的李爾王有三個女兒，長女及次女皆已結婚，三女兒則尚待字閨中。法蘭西國王(King of the French)，和勃艮第公爵(Duke of Burgundy，勃艮第公國(Duchy of Burgundy)的統治者，此公國於9世紀建立，國土包括今日法國中部及東部的一些地區)，為了追求善良又貌美的三公主，兩人同時跨海來到英國。誰能擄獲三公主的芳心？李爾王因年事已高，自覺退位的時候到了。但國家要交給誰呢？他將三個女兒找來，想知道誰最愛他，以將王國傳給她。長女及次女，有如甜言蜜語競賽，爭相說自己對父親的愛，如何比天高比水深，有了父親，世上其他的一切，怎麼看都索然無味。聽得李爾王心花怒放，真是好女兒！輪到他向來最喜歡的三女兒，這應是最愛他的，他等著享受那濃郁的愛意。三女兒知道兩個姊姊根本心口不一，只是為了騙取國土。她認為對父親愛就是了，不需說出(love and be silent)。她說她的愛不多也不少，會盡女兒的本分去愛父親。還說如果全心全意只愛父親一人，她便不該想要追隨姊姊們的腳步出嫁。

實話實說向來沒有好下場，三女兒的心，居然留有空間給別人？真是白疼她一場。李爾王氣壞了，在盛怒下，取消三女兒的繼承權，且將國度分給長女及次女。有位向來對李爾王很忠心的大臣，認為這樣的處置不妥，出言反對。李爾王聽後怒火重新被挑起，將他流放。

國家交給兩個女兒後，李爾王覺得大事已了，準備輪流住她們家，畢竟已八十多歲了，可好好享清福。結果宣稱對他有無比的愛之兩個女兒，於各擁有半座江山後，如一丘之貉，聯合勾結。一開始便對父親沒什麼好臉色，之後還變本加厲，將老父逐出曾屬於他的王國。反倒是嫁到法國的三女兒，知道父親流落荒郊野外，過著饑寒交迫的日子後，與夫婿領軍攻打姊姊，想幫父親討回公道，不料兵敗被囚。終於曉得誰才真正愛他的李爾王，眼睜睜地看著三女兒被害死在獄裡，於懊悔憂傷中過世。而兩個心狠手辣的女兒，也在互鬥下，雙雙毀滅。

對遺產的分配若有爭議，有時只好對簿公堂了。2017年11月2日，多家媒體均刊登一則爭奪遺產的報導。中國時報的標題是“爭上億遺產 7姊弟翻臉不認60年親情”。原來一位家住桃園的邱女士，出生時被叔叔收養，叔叔後來自己也生了7個子女。邱女士戶籍欄內登記的父母就是養父及養母，戶籍直到她22歲結婚後才遷出，但她仍定期回養父家探望養父母。60年來，8個子女相處融洽，不是親如手足，根本就是手足。叔叔過世後，留下近億元的房地產。為爭遺產，7名親生子女，竟翻臉不認邱女士之收養關係，打官司否認其繼承權。畢竟七分之一大於八分之一。經桃園地方法院審理，認定邱女士的確自幼被扶養，符合收養要件，判定親子關係存在，可擁有養父遺產的繼承權。為了遺產，與幾十年的“大姊”，可一夕間形同陌路。

各國對於人民遺產之繼承，規定不盡相同。且隨著時代的變遷，各種價值觀也可能隨之改變，因而會持續修訂遺產繼承法。另外，還有遺產稅，及伴隨的節稅問題，細節在此就不討論了。又，除了財富的繼承，還有諸如王位及爵位的繼承。昔日王位的繼承，即使有規則，但權力實在太吸引人，總有想爭取者，因而經常衍生出各種問題，甚至引發戰爭都有，此處也不去討論。至於爵位的繼承，由於上面還有君主把關，對於規定的遵守，通常較無爭議。

遺產繼承除可能有紛爭外，於擇偶時，亦不時扮演決定性的角色。你知道李爾王的三女兒嫁給誰嗎？國土分配完後，尚有最後一件事要解決。李爾王召來法蘭西國王，及勃艮第公爵，之前兩人不分軒輊地“深愛”三公主，令她難以取捨。於獲知三公主已被剝奪繼承權，一無所有後，勃艮第公爵立即讓賢。法蘭西國王則真心不變，說以品德為嫁妝，遠比一整個王國還貴重。還對勃艮第公爵說，他是“似水的公爵”，因他對三公主的愛，才不過一眨眼的功夫，就如流水般逝去了。

擇偶時，對方財力常會列入考量。若財力不足，不必立刻掉頭就走。對方畢竟還年輕，先了解其將來遺產繼承的狀況再說。財產分不動產及動產。土地及房子等皆屬不動產，金錢及珠寶等則屬動產。英國女性是有繼承權的，連王位都可繼承。許多家族慣例由長子繼承大部分的財產，龐大的莊園及大部分金錢，由長子一人繼承，其餘子女，只分到相對下很少的金錢，不動產則可能根本沒有。財富集中於一人，這樣的做法，能使家族的顯赫名聲，長期維持不墜。如果財產的繼承，採均分制，則幾代後就都是小地主了。所以，當看到對方家族擁有廣袤無垠的土地，做母親的可別立即逼女兒說“我願意”，宜先弄清楚對方是不是長子？是否有繼承權？另外，繼承有時存在一些限制，如土地(含房屋)若限定只能由男性來繼承，則可能擇一侄子之類的來當繼承人。這時男子不要看到女孩無兄弟姊妹，便欣喜她將來有房產可繼承。沒這回事，一旦她父親過世，家產立即讓外人接手，女孩與母親都得搬走了。

繼承莊園，不表財力必然雄厚。若經營得當，生產除包括糧食及若干生活所需外，還能充分獲利，便成為名副其實的富豪。若經營不善，而為數眾大的雇工費用仍要支付，莊園遂成為累贅，甚至造成負債累累都有。最糟的情況是，祖傳多代的莊園，落入他人手裡，家族傳統和名聲至此終結。擁有豪宅外，有些人尚有每年上萬鎊利息的收入，這時便可過極富裕的生活。有些人則繼承個1萬鎊，就心滿意足了。1萬鎊是本金，能用的是每年幾百鎊的利息，得勤儉持家才行。但這已算是不錯的，屬於中產階級了，因家裡請得起幾個僕人來伺候。如果去當家庭教師，這雖是一尚可的工作，但除供食宿外，一年薪水不過30鎊左右。

繼承遺產，是致富的快速途徑。窮困多年，突然律師找上門，告知有個你幾乎從未與他聯繫的長輩過世了。是要你出席葬禮嗎？非也，早已安葬完畢。他沒有結婚，你是他唯一的親人，遺囑指名財產全留給你。哇！有2萬鎊，美夢成真。

最後，富人可藉由設定遺產的繼承條件，則即使離開人間，還能繼續發揮影響力。“刺鳥”(The Thorn Birds)，是澳洲作家柯林馬嘉露(Colleen McCullough，1937-2015)所著，1977年出版。富有的72歲寡婦瑪麗卡森，對那位她傾慕多年的35歲神父洛夫，心裡卻只有她17歲的姪女(她弟弟的女兒)梅姬，有無比的嫉妒。出於報復，她在過世前數日，廢棄原本死後財產要留給梅姬父親的那份遺囑。在重立的遺囑裡，她將包括動產及不動產，總價值高達1千3百萬鎊的財產，全贈給羅馬天主教會。在1928年，1千3百萬鎊，是筆有如天文數字的財富。但這筆資產，指定由洛夫全權管理。這份有效的新遺囑，只有洛夫手上有，律師那裡仍是舊的那份。如果洛夫覺得不該搶來這筆原應屬於梅姬父親的財產，他大可燒掉新遺囑。只是羅馬教會，豈會不器重一位為教會帶進1千3百萬鎊的神父？誘惑實在太大，洛夫再怎麼愛梅姬，都不捨得放棄。自此，洛夫在教會裡不斷爬升，如願成為紅衣大主教不說，最後還成為梵蒂岡統治階層的核心人物。只是在一路離教皇愈來愈接近的過程中，他離梅姬也就愈來愈遠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