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立高雄大學統計學研究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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:::心在南方  
主題:神機妙算
發表者:黃文璋 Email:huangwj@nuk.edu.tw 日期:2017/8/13 下午 12:37:25

在“東周列國志”的第八十七至八十九回,主要講鬼谷子跟他幾位高徒的故事。先是龐涓得知魏國重賞招賢、訪求將相後,心動不已。正不知如何向老師開口,鬼谷子見貌察情,已看出其意,主動建議龐涓下山求取富貴。山中無甲子,寒盡不知年。一旦離開鬼谷,將面對不可測的未來,心中難免忐忑。龐涓想知“此行可得意否?”鬼谷子說:

汝往摘山花一枝,吾為汝占之。

攸關前程,該採那枝?龐涓猶疑不定,拔後棄擲,棄後又重新拾取。帶回來的那枝花,離土後經過日照,已半萎了。鬼谷子說:

汝知此花之名乎?乃馬兜鈴也。一開十二朵,為汝榮盛之年數。採於鬼谷,見日而萎;鬼傍著委,汝之出身,必於魏國。…。但汝不合見欺。他日必以欺人之事,還被人欺,不可不戒!吾有八字,汝當記取“遇羊而榮,遇馬而瘁。”

(音同脆),乃勞苦、勞累之意。這是鬼谷子依據龐涓所摘山花,對他未來發展的預言。

龐涓本來就要前往魏國謀求機會,所以“出身必於魏國”之預言,即使正確,也不算太稀奇。龐涓入魏國後,相國王錯推薦給魏惠王。龐涓晉見時,正值廚師進蒸羊於惠王前,不禁暗喜“遇羊而榮”果真不錯。本來見龐涓一表人物,已有好印象了,再加上龐涓信心滿滿地說:

自揣所長,實可操六國於掌中,若委任不效,甘當伏罪。

更讓惠王龍心大悅,拜龐涓為元帥兼軍師。只是不知惠王那餐只吃羊肉,還是有豬、雞、魚都有?而如果見到廚師上羊肉便是“遇羊”,那“遇馬”呢?

之後墨子訪鬼谷時,與孫賓相談甚歡,於是特地跑了一趟魏國,向惠王推薦孫賓。由於孫賓與龐涓同門,惠王好奇地問:

二人所學熟勝?

墨子答:

賓與涓,雖則同學,然賓獨得乃祖祕傳,雖天下無其對手,況龐涓乎?

原來孫賓的先祖孫武著有“兵法”十三篇,本已失傳,往昔鬼谷子與孫武交好,求得其書,親為注解,在龐涓下山後,傳給孫賓。既然“天下無其對手”,惠王當然不敢怠慢,立即遣人攜厚禮至鬼谷聘取孫賓。師徒多年,鬼谷子了解龐涓生性驕妒,必不容才勝於他的人。本欲勸阻孫賓,但看到孫賓已一付迫不及待的神情,只好作罷。於是亦要他去取一枝山花,以卜其休咎。孫賓不想跑遠,見老師桌上花瓶中有黃菊一枝,便拔以呈上,隨後即放回瓶中。鬼谷子乃斷曰:

此花見被殘折,不為完好。但性耐歲寒,經霜不落,雖有殘害,不為大凶;且喜供養瓶中,為人愛重。瓶乃範金而成,鐘鼎之屬,終當威行霜雪,名勒鼎鐘矣。但此花再經提拔,恐一時未能得意。仍舊歸瓶,汝之功名,終在故土。吾為汝增改其名,可圖進取。

鬼谷子知愛徒將來會遭刖刑,雙膝蓋骨會被剔去。但天機不可洩漏,只將孫賓改名孫臏,臏就是削去膝蓋骨。孫臏臨行前,鬼谷子授他一枚錦囊,且交待只有情況很緊急時,方可打開看。

師兄弟相會於魏國,二人同心,其利斷金。奈何龐涓忌孫臏之才,設計陷害,使惠王誤信孫臏私通齊使。孫臏是齊人,心懸故土,有背魏向齊之心,那還得了?龐涓假意為孫臏求情,卻將孫臏刖足黥面,使他成為廢人。不知情的孫臏嘆曰:

吾師云“雖有殘害,不為大凶。”今得保首領,此乃賢弟之力,不敢忘報!

一方面佩服老師的先知,早料到有今日;一方面還以為龐涓真盡力搶救,使他免於一死。後來孫臏終於了解龐涓之所以全其性命,只是要騙他寫出鬼谷子注解過的先祖孫武之兵書。待繕寫完成,就會絕其飲食。只是若不照做,龐涓豈會放過他?如何是好?突然想到臨行時,老師交付他的錦囊。命旦夕休矣,此時不開錦囊,更待何時?只見內有黃絹一幅,中間寫著“詐瘋魔”。孫臏便開始裝瘋佯狂,久後龐涓對孫臏的防範逐漸鬆懈。然後又是墨子!經由墨子之助,孫臏逃離魏國到了齊國。其後龐涓率魏軍攻打趙國,趙連戰皆敗,求救於齊。齊威王知孫臏之能,本要拜為大將。但孫臏以曾受刑,身體有殘疾,不適合主兵為由拒絕。齊威王於是任命田忌為將,孫臏為軍師,在輜車之中策畫。以圍魏救趙之計,孫臏讓龐涓兵敗桂陵。在家鄉齊國立功,印證“功名終在故土”之預言

之後龐涓又起兵攻韓,韓遣人告急於齊,田忌從孫臏之計,命三軍齊進魏都。龐涓大驚,立即傳令去韓歸魏。孫臏知龐涓將至,以第一日十萬灶,第二日五萬多灶,第三日三萬灶,讓龐涓誤以為齊兵怯戰,尚未開打,三日下來,士卒逃亡便已過半了。輕敵之下,連夜追趕,兵疲馬困,中了孫臏埋伏,死於馬陵,印證了“遇馬而瘁”。龐涓曾欺騙孫臏,他下山時,鬼谷子預言他“必以欺人之事,還被人欺”,如今果受孫臏之欺。而龐涓仕魏至身死,剛好十二年,應花開十二朵之兆。只是即使預知“遇馬而瘁”,但帶兵作戰,豈能避開馬呢?何況原來此“馬”非真馬,而是指地名!又因花開十二朵,便預言榮盛十二年,但怎樣屬“榮盛”,並不是很好界定。龐涓如何確定這就是第十二年,得加以防備呢?

所以雖“東周列國志”第八十九回說:

果見鬼谷之占,纖微必中,神妙不測。

但所做之預言,大抵只能事後附會,事先多半不明其意,因此實難謂“纖微必中”。

如鬼谷子之占,我國自古留傳下來的預言,往往有些隱晦,或模糊。有心者遂能各取所需,而認為神妙不測。如著名的預言書“推背圖”,歷來傳說乃始撰於唐朝。惟在流傳的過程中,不斷被人篡改,將已發生的事蹟加進,以提高預言之“準確”,原本面目則早已不可考。“推背圖”至今仍持續有人在引用。如201784日中時電子報有則標題為“蔣萬安戰北市可贏?他解析推背圖:小蔣過世30年後子孫旺”之報導。原來“推背圖”中有:

黑兔走入青龍穴,欲盡不盡不可說,唯有外邊根樹上,三十年中子孫結。

這句看似難以理解的話,有人卻能由此推斷出2018年底的台北市長選舉,將是蔣家天下。而蔣家唯一的可能就是蔣萬安了。選舉距今僅一年餘,這樣的預言,究竟是穿鑿附會,還是洞燭機先,不久後便可得知。

西方的預言,常也是很隱晦的。預言是否成真,端看你信不信。西元前667年,來自希臘墨伽拉(Megara,位於雅典附近)的拜占斯(Byzas),想找“遮眼物的對面”,因神諭指示他可在那裡建立一新城市。只是遮眼物到處都有,每座山不都是個遮眼物嗎?拜占斯向東北揚帆,橫渡愛琴海,來到歐洲與亞洲交界處的博斯普魯斯海峽(Bosphorus Strait)時,看到亞洲那邊岸上的迦克墩(Chalcedon,西元451年在此城舉行的第四次基督教大公會議)。這不正是遮眼物的對面嗎?因起初只看見迦克墩,卻未見海峽對岸,距離不過半英里外的高地。有此領悟後,拜占斯在那片高地之上建立城市,並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為拜占庭(Byzantine)。博斯普魯斯海峽是連接黑海及地中海的唯一航道,即拜占庭掌握黑海僅有的出入口,頗具戰略地位,歷史上常為各強權爭相奪取。它曾是東羅馬帝國(East Roman Empire,又稱拜占庭帝國(Byzantine Empire)330-1453)的首都,彼時稱君士坦丁堡(Constantinople)。西元1453年,君士坦丁堡被鄂圖曼帝國(Ottoman Empire1299-1922)攻陷,成為伊斯蘭教治下的新首都,改名為伊斯坦堡(Istanbul),沿用至今。今日伊斯坦堡(迦克墩為其一區)雖不再是土耳其的首都,但歷史名城,及世界大城的地位,仍是屹立不搖。以其重要的地理位置,即使未依兩千七百年前的那則預言,此城遲早總會建立。但“遮眼物的對面”這一傳說,為拜占斯(伊斯坦堡)的建城,增加了神聖性。

早期對重要的事,人常依神的預言行事,但神的指示往往深奧難解,須仰賴如祭司的專業人士,當做人神間的溝通橋梁。屋大維(Gaius Octavius Thurinus,西元前63-西元14),是凱撒(西元前100-44)的外甥孫(其母為凱撒的外甥女)和養子,後來成為羅馬帝國(之前為共和國)的開國君主,一般認為他是最偉大的羅馬皇帝之一,史學家給他的評價很高。他自幼便敏而好學,處事機警,慎謀能斷。凱撒很器重他,遺囑裡指定他為繼承人。凱撒於打敗羅馬的執政官龐培(Gnaeus Pompeius Magnus,西元前106-48)後,集大權於一身。在著名的電視影集“羅馬的榮耀”(Rome2005)中,一次在屋大維的母親家中,凱撒於詢問才十六、七歲的屋大維對某件事的看法後,獲得令他驚豔的答案。滿意之餘,他當下給少年屋大維的第一份職務,便是祭司(凱撒亦曾擔任過羅馬的祭司長)。而接獲任命後,屋大維即開始專研羅馬以往對神諭的解讀。

有人過度相信預言,導致一切行為都跟著預言走。電影“蜘蛛巢城”(Throne of Blood1957),以日本的戰國時期(1467-1615)為背景。蜘蛛巢城的城主,因屬下叛變,各地城堡紛紛告急。幸好鷲津武時與三木義明兩位將領,率部隊擊退叛軍,解除了危機。城主召見鷲津與三木,準備論功行賞。都城外有座蜘蛛林,林中小路交雜,且經常濃霧瀰漫。兩位將領知都城快到,卻困在蜘蛛林,不斷打轉走不出去,此時遇到一位老婆婆。她不但預言鷲津與三木將分別獲任的新職,且預言鷲津及三木之子,將先後成為蜘蛛巢城的城主。言畢老婆婆瞬間消失,讓兩人無法多問。二將領分別升任的新職,果真如老太婆婆之預言。由於前半段的預言確實,遂使鷲津感到不安,不料其妻反而慫恿鷲津,乾脆順著預言,弒主取而代之,以免三木先發制人,將老婆婆的預言告知城主,為鷲津惹來殺身之禍。兩人談話時,傳來城主悄然抵達鷲津城堡的消息。城主說他讓三木留守蜘蛛巢城,自己則準備對鄰國發動突襲。當晚鷲津的妻子推測,城主來訪之真正目的,乃是除去他。與其坐以待斃,不如先下手為強。幾番掙扎,最後鷲津刺殺了城主,並在三木的擁護下,成為蜘蛛巢城的新城主。而三木之所以支持鷲津,乃因他也相信那則預言,即鷲津先登上王位,之後才輪到他兒子。

因膝下無子嗣,為安撫支持他的三木,也是準備順著預言,將來讓三木之子繼位,鷲津收三木的兒子為養子。不料鷲津的妻子懷孕了,她覺得日後由自己的親生孩子繼承城主,乃理所當然。但由於執著於預言,她認為如此一來,三木必將弒主,否則其子豈能繼位?分析有理,鷲津不再遲疑,派刺客去暗殺三木及其子,但三木之子卻順利脫逃。倒行逆施的城主,終於使眾叛親離,三木之子聯合前少主及一些老臣,舉兵討伐鷲津。眼見局勢日益不利,鷲津隻身前往蜘蛛林,找到那謎樣的老婆婆,並獲得“除非森林移動,否則鷲津不會被打敗”的新預言。滿心歡喜的鷲津回到蜘蛛巢城,將預言告知眾人。森林怎可能移動?守城將士不禁軍心大振。沒想到是夜於大霧中,森林竟然移動了。從未見過此奇景的守軍,士氣立即崩潰。亂箭射死鷲津,開城投降。原來移動的森林,乃三木謀臣所獻之計。令士兵砍下樹木綁在身上,造成森林移動的幻覺。既然你對預言深信不疑,那就藉預言打敗你。

“蜘蛛巢城”乃根據莎士比亞(William Shakespeare1564-1616)四大悲劇之一的“馬克白”(Macbeth)所改編。劇中馬克白曾自言自語“如果命運要我為王,那麼命運自然會為我加冕,用不著我盡心費力”(If fate will have me king, then fate may crown me without the need for me to do the deed)。由於過度相信預言,凡事跟著預言走。結果明明是自己照做,卻反造成預言的精準。

那是否有神準的預言,令人即使企圖違抗,也無法得逞?在小說“封神演義”(作者是誰未有定論)的第十五及十六回,原本在崑崙山的姜子牙,受師父元始天尊之命,下山輔佐明主,以推翻商紂。不情願地中斷四十年的修行,善風水、識陰陽、精命理的姜子牙,來到商朝的陪都朝歌(位於今河南省鶴壁市淇縣的朝歌鎮),開一相命館。某日有一賣柴的前來算當天的運。姜子牙卜了一卦,說他那擔柴可賣一百二十文,買者還會請他吃四個點心,及喝兩碗酒。當有人叫買木柴時,柴夫故意只開價一百文,想讓姜子牙的預言不準。主人進去拿錢時,一向勤快的柴夫,順手將掉落地上的柴葉清掃乾淨。主人出來一看很高興,多給他二十文,結果真得到一百二十文。又因恰好家有喜事,主人招待柴夫四個點心及一壺酒,並附一個碗。賣柴者歎道“姜先生真乃神仙也!我把這酒滿滿的斟一碗,那一碗淺些,也不算他準。”結果斟滿一碗,再斟第二碗,一樣不差。柴夫佩服的五體投地,替姜子牙大肆宣傳。自此轟動四方,這是姜子牙發跡的開始。

我國傳說中善預言者還有不少,諸葛亮(181-234)即為一例。在元末明初羅貫中(1320-1400)著的“三國演義”第四十九回裡,諸葛亮自稱“曾遇異人,傳授奇門遁甲天書,可以呼風喚雨。”赤壁之戰,諸葛亮成功借來東風後,知道大勢已定,由於料到周瑜(175-210)不能容他,必來加害,預先做了安排。追趕來的吳國將領,眼睜睜地看著諸葛亮搭快船離去,只能徒呼負負,因有猛將趙子龍(-229)一旁護衛,不敢造次。不禁驚嘆地說“神機妙算,人不可及”。只是連呼風喚雨都不在話下,這點小預測,對諸葛亮實在不算什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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