4 電影的評比(1)

在很多情況下，評比有其必要。例如，愛看電影的人不少，但影片這麼多，時間卻那麼有限，總會想優先看較好的影片。但到底那些是好片？有沒有一個“排行榜”可參考？另外，有時某部新片上映，演員陣容相當堅強，因而引起你的注意，但值得看嗎？因有些人說好，有些人則認為僅是普通。到底有多好或多壞？

第70屆坎城影展(Cannes Film Festival)，於2017年5月17至28日，在法國南部的坎城(Cannes)舉行。此影展向來被認為是世界三大影展之一(另兩大為威尼斯影展(Venice Film Festival)，及柏林影展(Berlin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))，因此由世界各地，前往共襄盛舉的演藝人員不少。克林伊斯威特(Clint Eastwood，1930-)也去了。說起伊斯威特，剛出道時，只能在一些低成本的影片(所謂B級片)中出現。1960年代，演出“義大利式西部片”(Spaghetti Western)系列電影“鏢客三部曲”(The Man With No Name)，即“荒野大鏢客”(A Fistful of Dollars，1964)、“黃昏雙鏢客”(For a Few Dollars More，1965)，與“黃昏三鏢客”(The Good, the Bad and the Ugly，1966)等三部，其表現令人刮目相看，之後就開始走紅了。早期伊斯威特演出的電影，太多是動作片，因此有螢幕鐵漢之稱。燕雀安知鴻鵠志，伊斯威特不但逐漸擴展演出的類型，還成為一全方位的演藝人員─演戲之外，導演、製片及作曲都行。有幾部電影，他還集製、導及演於一身，如“殺無赦”(Unforgiven，1992)及“登峰造擊”(Million Dollar Baby，2004)。一手包難道不會忙不過來嗎？能者多勞，就是不會。此二片皆相當成功，獲得奧斯卡最佳影片獎與最佳導演獎。同時也皆讓伊斯威特入圍奧斯卡最佳男主角獎，不過並未獲獎。從1960年到現在，半個多世紀過去了，伊斯威特該息影了吧！看來還早。2016年，伊斯威特以86歲的高齡，執導且監製的“薩利機長：哈德遜奇蹟”(Sully，2016)，普遍獲得影評人及觀眾的好評，不但廉頗尚未老矣，且寶刀依然鋒利。他未停止拍片，且持續參加影展，活躍得很。年已八十七，日猶孜孜，頗令人敬佩。演藝之外，1986至1988年間，伊斯威特還變換跑道，去擔任加州小鎮卡梅爾海鎮(Carmel-by-the-Sea，簡稱Carmel)的鎮長。用今日的話來講，伊斯威特為一跨領域的專家。

在坎城的一場演講中，伊斯威特被問到，現今的電影及導演裡，有那些是他所欽佩的？他表示這幾年忙於拍片，沒看什麼新的影片。但最近他重看“日落大道”(Sunset Boulevard，又名“紅樓金粉”)。能讓一輩子跟電影生活在一起的伊斯威特，一看再看的電影，必然是好片吧！

“日落大道”是部1950年出品的黑白片。有些人可能納悶，現在看電影，3D、4D都已不稀奇了，5D也出來了。六十餘年前的片子，既老掉牙又是黑白，還具有吸引力嗎？伊斯威特並非貴古賤今，在“網路電影資料庫”(Internet Movie Database，簡稱IMDb)，“日落大道”的評分可是高達8.5，評分人數超過15萬；且進入250佳片名單，高居第52名。另外，在“AFI百年百大電影”(2007年版)中，名列第16。AFI是美國電影學會(American Film Institute)之簡稱，由美國國家藝術基金會(National Endowment for the Arts)所創建，為一獨立運作的非營利組織。還有，爛番茄(Rotten Tomatoes)指數高達98%。其他美譽尚有很多。如1989年，該片被美國的國會圖書館(Library of Congress)，選為“國家影片登記部”(National Film Registry)第一批儲存的25部“文化、歷史、或美學上特別重要”的影片之一。看起來應是一部永不褪色、歷久彌新的電影。只是IMDb、AFI及爛番茄指數，這類評比可靠嗎？

先看IMDb。此為一關於電影及電視的資料庫，內容極豐富。網站成立於1990年。所以對“日落大道”給分的那15萬人，都是在電影推出40年後所評的。對一部已無太多商業價值的老電影，會特地上網評分，應皆屬於自發性的電影愛好者。至2017年4月，IMDb收集的資料中，影片方面，共約有420萬部，人物則約有780萬位。至於註冊會員，則多達7,500萬位。每一會員，皆可對IMDb裡的任一部電影，從1至10予以評分。IMDb並依評分高低，提供250部佳片的名單(名單自然隨時可能有變動)。420萬部電影，分散在1百多年間，各影片給分的人又大不相同，各種評比會遭遇到的困難它都有，因此得到的電影評分，以及250佳片名單，有參考價值嗎？

對每部電影，IMDb並非只給出平均得分(顯示到小數第1位)，還附上評分總人數、各級分所佔百分比，及評分者之性別、年齡、美國人與非美國人等統計數據。也附上一些相關的資訊，如美國及美國以外的票房。分數雖高，但評分的人很少，是因才剛推出，所以分數尚不穩定，或因影片題材特殊，僅屬少數人的偏愛？分數低，但評分的人很多，是電影可看，但深度不夠嗎？評分者年紀偏低，是由於較適合青少年嗎？資訊透明，讓人除分數外，可做各種判斷，再依自己習性，以決定是否要看。

新上映的電影，電影公司是否會找人助陣，上網灌水給高分，以刺激票房？恐怕不太會。一方面，現今推出的電影，其評分人數，通常可上萬，熱門的甚至能達幾十萬，找人作假，杯水車薪，很快被稀釋掉，沒啥大用，一旦傳出去，還將壞了名聲。另一方面，灌水到頭來可能有反效果。要知有些影片，如科幻片、動作片、有大明星，或宣傳很大等，一開始獲得的平均評分，可高達9點多。這不難理解，因熱門電影，票較搶手，會爭先去看，且看後還上網評分者，總是這類影片的鐵桿粉絲。至於那些原本沒興趣，因見到評分高，願意敝開心胸，去給這類影片一個機會者，出了戲院，卻懊惱上當者，說不定就上網給個低分。要知一個1分、2分，得好幾個9分、8分才拉得上來。

當一部電影評分的人數夠多，則其中經常上網評分者，可能佔較多數，至於一時興起去評分者，所佔比例通常應較小。而經常評分者，表看過的電影不少，且對IMDb上的給分標準較了解，因此說這些評分者，大多有如半個專家並不為過。黑白、無特效的片子，都看習慣了，照樣能欣賞。要知人們面對一件藝術品，通常會衡量當時擁有的工具及技術，以評估其水準。這正如若到埃及參觀“胡夫金字塔”，必會對其鬼斧神工讚不絕口，不會以為建材不夠精美，因那是距今約4千5百年前，全憑手工與人力所完成的。所以，IMDb的評分，雖是一個普通觀眾打分的結果，卻具相當參考價值，不至於有太大偏頗。長期而言，不論老片或新片，會得到它該有的分數，這正是機率裡大數法則的精神。

IMDb列出的250佳片名單中，各部電影之評分，與該部電影自己網頁上所列，偶而會略有小差異，可能低個0.1分。而且，有些評分很高的電影，卻未名列250佳片中。原來要被列入250佳片，得滿足若干條件。較關鍵的有兩點，即評分人數須有2.5萬以上，且只有“投票常客”(regular voter)，其評分才列入計算有效。評分人數太少之缺點。前面已大致說了。但門檻也不宜設太高，否則將排除掉那些較有內涵，卻不是很大眾化的電影。又經常投票的人，如前所述，往往有如半個專家，總是較專業或較客觀些，他們的評分較值得採信。在個別電影中，所有評分皆會被計入平均，即尊重每一投票者之好惡。但在評選250佳片時，便宜設定較一致的標準。另外，250佳片名單中，各片所列出之評分，乃依下述公式修正：

W=R×v/(v+m)+C×m/(v+m)，

其中W=估計評分，R=該片之有效平均評分，v=該片之有效評分人數，m=進入250佳片的最少評分人數(目前為2.5萬人)，C=全部評分者所給分之平均(目前為7)。可看出W是該片之有效平均評分，與全部評分者所給分之平均，兩者之加權。當電影的有效評分人數(v)愈多，則影片自己得到的評分R，在修正時所佔比重便愈大。事先尚無其他資訊時，對一部新影片，由於不知會較好或較差，就以全部給分之平均C，來估計該影片之評分；經觀測後得到R，此為新資訊，據此修正，以得新估計W。

250佳片評分之修正公式，具有統計學裡貝氏統計(Bayesian statistics)之概念。一般人們都多少具有貝氏的想法。要估計某一參數，則依過去資訊，對該參數可有一事先的(prior)看法。經觀測後產生新的資訊，便修正以得事後的(posterior)估計。假設有某項檢定考試，某教師以往共有300個學生曾參加檢定，通過率為7成。今有某位學生對要不要參加檢定有些遲疑，擔心通不過。該教師遂鼓勵學生，跟他說通過之機率為0.7。此0.7便為事先的看法，依過去的經驗來估計，算是合理。但當逐漸累積，有新的200位學生參加檢定，且通過率提高至8.2成，教師自然宜修訂他原本以為的通過率，而得事後的估計，不至於一直守著舊有7成的通過率。

底下舉個簡單的例子，以了解上述修正公式。假設有部備受期待的影片，上映1星期後，得到R=8.8，v=2.5萬，則可求出W=7.9；上映2個月後，R逐漸降至8.2，v則增加到27.5萬，經調整後，W沒降那麼多了，成為8.1。目前250佳片，最低的W約為8.0。此片一開始聲勢浩大，R高達8.8，經公式調整，由於v只有2.5萬，W因而降了不少，成為7.9，無法進入250佳片；上映2個月後，R雖逐漸降至8.2，但v則增加為2.5萬的11倍，經調整後，W沒降那麼多了，成為8.1，反而讓該片進入250佳片。

一般而言，一部影片平均評分達到7以上，便算高了。不少看後令人感覺還可以的電影，卻只有6點多。如大明星麥特戴蒙(Matt Damon，1970-)主演的歷史奇幻動作片“長城”(The Great Wall，2016)，拍片預算1.5億美元，是一部聲勢浩大、眾目所歸的影片，至2017年6月15日，評分人數已有6.4萬人，但平均評分僅6.0。表示此片之評價僅為普通，時間充裕時看看無妨，否則不看損失並不大。前面指出，目前全部給分之平均約為7。只是平均值不是差不多在一筆數據的中間位置嗎？如此得到的平均7分，應僅是中等，怎會說便算高了？事實上，不少得分高的影片，評分人數亦很多，反之得分低的影片，往往評分人數亦較少。因而雖有較高比例之影片的平均得分在7以下，但在求全部給分之平均時，有如求加權平均，將全部給分之平均拉高至7了。舉例來看。250佳片中，名列第一的是“刺激1995”(The Shawshank Redemption，1994)，在該片網頁上的平均得分為9.3，評分人數則高達181.9萬人；名列第二的是“教父”(The Godfather，1972)，在該片網頁上的平均得分為9.2，評分人數則高達124.2萬人。通常若演員你還喜歡、評分人數已有幾萬，且平均得分7以上，看了就大約不至於失望。而平均得分8以上的電影，大抵可列入極佳的影片了。除非題材你沒興趣(如動畫、奇幻等)，否則便屬非看不可。分數愈高，就愈可能是讓你看後會不斷回味，願一看再看的。至於分數愈低，自然愈表不看沒關係。一般而言，劇情合理且新奇、不刻意賣弄、不煽情、自然的演出，比較有可能討喜。過多的巧合、不合邏輯，或太可預期，這樣的劇情豈容易吸引人？另外，若片中演員哭哭啼啼，感傷不已，觀眾並不見得會有共嗚。是電影要拍得能打動觀眾，而非演員自己很感動。底下來看幾個例子。

AFI於1999年公佈“AFI百年百大明星”(AFI’s 100 Years…100 Stars)中，男演員佛雷亞斯坦(Fred Astaire，1899-1987)排第5，女演員奧黛麗赫本(Audrey Hepburn，1929-1993)排第3，皆是百年來很受肯定的演員。兩人曾合演歌舞片“甜姐兒”(0Funny Face，1957)，IMDb評分7.1，評分人數2.0萬多，評分其實並不低。但比起奧黛麗赫本的成名作“羅馬假期”(Roman Holiday，1953)，那是她與“AFI百年百大明星”排名第12的葛雷哥萊畢克(Gregory Peck，1916-2003)所合演，IMDb評分8.1，評分人數有10.7萬多；或同樣是歌舞片的“窈窕淑女”(My Fair Lady，1964)，IMDb評分7.9，評分人數有7.1萬多，“甜姐兒”的評價顯然不夠好。主要原因可能是“甜姐兒”之劇情，為一般的愛情故事，並非太有趣。而劇中女主角，本來是紐約書店一清純的店員，由於嚮往巴黎，便接受時尚雜誌的邀請，加入模特兒的行列，而也就立即能上場，在巴黎的服裝發表會上走秀，顯得有些突兀。要知劇本是最主要的，演員再怎麼賣力，所能呈現的，仍得受限於劇本。

卻爾登希斯頓(Charlton Heston，1923-2008)主演的經典史詩電影“賓漢”(Ben Hur，1959)，在“AFI百年百大電影”中，名列第100。此片獲得驚人的11項奧斯卡金像獎，紀錄保持長達38年後，才被“鐵達尼號”(Titanic，1997)追平。6年後，“魔戒三部曲：王者再臨”(The Lord of the Rings: The Return of the King，2003)再度追平。奧斯卡金像獎史上，一部電影獲獎數最多的為11項，就是這三部。“賓漢”IMDb評分為8.1，評分人數有17.4萬多，在250佳片中，名列第197名。這部將近60年前的電影，拍片預算約1,520萬美元。場面相當壯觀，海戰已拍得很了不起了，片尾那段馬車競賽，更是驚心動魄，一氣呵成地拍出，令人嘆為觀止。票房也不錯，光是1959年，全世界就約有1.469億美元。重拍這樣的片子，要有很大的勇氣。不過電影界向來不乏有理想者，願向前輩致敬，認真推出新的“賓漢”(Ben-Hur，2016)。只是在全球僅獲得約9,400萬美元的票房，相對於1億美元的成本，顯然相當落魄。影片長度從原本的212分鐘，減為123分鐘。什麼？增一分則太長，減一分則太短，至今不少電影的相關學系，仍常拿1959年版的“賓漢”來當教材，新版居然有辦法刪掉約42%的內容？可能是因現今有耐心看完3個半小時電影的人，已沒有太多了，只好濃縮。海戰以及片尾刺激的馬賽都仍在。如今可藉助電腦，特效應較容易拍攝了，只是與舊版比較，也就沒那麼扣人心弦了。事實上，電影上映後，獲得普遍負評。因而慘遭票房滑鐵盧，並不令人覺得意外。要翻拍曾獲奧斯卡最佳影片、影史上的經典之作，是要三思再三思的。新版“賓漢”的IMDb評分為5.7，評分人數僅有2.9萬多。5.7分絕對不算高。電影並非不好，如果沒看過1959年版，應仍會受到震撼。但要這部電影做什麼？1959年的“賓漢”被認為是影史上一部不能忽略的偉大作品，有那麼一部就夠了。2016年的“賓漢”，根本不需要拍！這可能是很多人看完後的感想。

愛爾蘭的音樂電影“曾經‧愛是唯一”(Once，2007)，以首都都柏林(Dublin)為背景。拍片預算只有約15萬美元，這樣少的經費，找來的兩位主角，都非專業的演員，也就不足為奇了。但推出後佳評如潮，全球票房約2,300萬美元，IMDb的評分高達7.9，評分人數有9.7萬多。由於此片的成功，美國片商將原導演請來，再拍一部以紐約為背景的音樂電影“曼哈頓戀習曲”(Begin Again，2013)，並找來世界知名影星綺拉奈特莉(Keira Knightley，1985-)及馬克魯法洛(Mark Alan Ruffalo，1967-)主演，拍片預算則增加到800萬美元。大部分的評論仍很正面，全球票房超過6,300萬美元，IMDb的評分不錯，有7.4，評分人數則有11.2萬多。兩部電影的劇情，其實大不相同。但觀眾可能就是會相互比較，畢竟是同一個導演。第一部令人很驚豔，15萬美元的作品，就能達到如此水準，的確會感動人，所以得到7.9的高分。第二部的成本也不過才800萬美元，但拍得流暢又精緻，再加上歌曲每首都很動聽，因而得到7.4分，顯示相當受肯定。不過對看過第一部的人，或許會認為第二部的原創性略少了些，因此無法給個如第一部的高分。這就沒辦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