3 信史
講到猶太人,就免不了得提到“聖經”。不過“聖經”當然並不只跟猶太人有關。不時會聽到有人說,“聖經”是全世界歷來發行量最大的書籍。雖不知是否真有此統計,但由各種語文、各種版本的“聖經”,處處可見,不少人還擁有好幾本,發行量第一,應相當可信。至於緊隨其後,發行量第二的書是那一本?你不妨猜猜。“聖經”對世人的影響,不僅在宗教信仰方面,從日常用語,到文學藝術上,都屢可見到“聖經”的影子。
“聖經”分“舊約聖經”及“新約聖經”。為了簡便,常就分別稱為“舊約”及“新約”。不過這樣的稱呼,並不是那麼周詳,至少猶太人便不認同。其中的細節,容稍後再說明。“舊約”共39卷,分摩西五經、歷史書、詩歌書,及大小先知書等4大類,篇幅約佔全本“聖經”的四分之三,“新約”則差不多佔四分之一。“舊約”中有不少內容是在講猶太人,甚至全人類的歷史。如開宗明義,第一卷“創世記”,乃從神創造天地、萬物與人開始說。支持創造論者,很多便是根據“舊約”的記載。描述人類的誕生,那可真了不起。司馬遷的“史記”,也不過從黃帝(所謂中華民族共同的祖先)開始寫。只是不論“史記”或“聖經”,其中所載的那些歷史,都可信嗎?
你可能好奇,有不可信的歷史嗎?其實倒還不少。尤有甚者,如果說史書所載,不可信的超過可信的,應並不為過。
什麼是“信史”?若查字典,大抵會得到“記事詳實的歷史”之類的解釋。“詳實”就是詳細且確實,要詳細又要確實,才以為可信,這是高標準。若依此標準,歷史裡將沒幾件屬於信史。另外,“維基百科”對於“信史”,則說是“較為可信的歷史”。只要較可信即可,這看起來沒那麼嚴格。“維基百科”又補充說,“指有同時期文字記載,且有文物遺跡佐證的歷史。”此定義看來合理。畢竟是發生在很多年以前的事,誰也無法百分之百的確定。因此考據時,只能儘量檢驗,以判定此事究竟是否能歸入較為可信。否則光憑幾百年,甚至幾千年後的文字記載,尚不足以讓人心服,同意當初真有那麼一回事。但假若有同時代的文物來佐證,可信度便大增了。這算是再確認(double check),要下結論,總宜小心謹慎。但那來當時代的文物?考古這時便能發威了。古物出現後,可以碳14來定年代。雖會有誤差,並非完全精準,但至少能算是“較為可信”了。
日本是在西元1世紀,開始進入信史時代。但其信史並不是在日本出現,而是依據同時期中國信史的記載。我們知道,雖有一海之隔,但中日交流,開始的很早。東漢光武帝(西元前5-57年時,日本已遣使通中國。但在這更早之前,中日應就有來往了。秦始皇(西元前259-210年)一統天下後,心滿意足了嗎?當然不會。方士徐福(又稱徐巿),獲知秦始皇想長生不老,遂上書秦始皇,說海中有三座神山,名曰蓬萊、方丈,及瀛洲,有仙人居之。於是秦始皇派遣徐福入海求神,以得“延年益壽藥”。去後幾年,徐福回來了,什麼也沒取得。騙了皇帝,還敢回來,後果想必很慘吧!沒有,徐福“乃詐曰‘蓬萊藥可得,然常為大鮫魚所苦,故不得至,原請善射與俱,見則以連弩射之。’”秦始皇居然還是相信,派射手助他。於射殺一頭大魚後,徐福再度率眾出海。“史記”的“秦始皇本紀”及“淮南衡山列傳”,均有記載此事。徐福可說是詐騙集團的始祖。前述三座山的位置並不確定,但有人以為徐福後來便定居在日本。由於關係密切,中國史書裡,不乏關於日本的記載。所以一國的信史,有時要仰賴他國的信史。
至於中國又是何時開始有信史?一般認為商朝已經出現信史。但即使如此,商朝的年代並無定論。有人明確地說從西元前1562年,至西元前1066年。有人只概略地說從西元前17世紀,至西元前11世紀。咦?我們自幼起朗朗上口的中國朝代“黃帝唐虞夏商周,秦漢三國晉,…(堯起初被封於陶,後遷徙到唐,所以又稱唐堯,而唐就是指堯;舜的國號為“有虞”,因此又稱虞舜,而虞就是指舜);於講到中國的道統時,有“堯舜禹湯,文武周公,…”,怎麼如今卻被告知,不要說黃帝及堯舜都不可信,還連一整個夏朝都非信史?
夏是中國史書所載,第一個世襲制的朝代,約西元前21至17世紀。根據史書記載,堯傳舜,舜傳禹,禹傳位於子,改變了禪讓制,開創中國近4千年世襲王位之先河,夏後來為商朝所滅。夏朝作為中國傳統歷史的第一個王朝,因而擁有較高的歷史地位,例如,我們常以華夏民族自居。很多時候,夏被視為中國的代名詞。大禹治水,及少康中興等,都是大家自幼起,耳熟能詳的故事。如今一切都可能是假的?
“論語”跟“孟子”裡,都曾多次提到“禹”。如在“論語”“泰伯篇”:
子曰“禹,吾無間然矣!菲飲食,而致孝乎鬼神;惡衣服,而致美乎黻冕;卑宮室,而盡力乎溝洫。禹,吾無間然矣!”
孔子對禹頗多讚美。又在“憲問篇”:
南宮适問於孔子曰“羿善射,奡盪舟,俱不得其死然。禹稷躬稼而有天下。”夫子不答。南宮适出,子曰“君子哉若人!尚德哉若人!”
而在“孟子”“公孫丑上篇”:
孟子曰“子路,人告之以有過則喜;禹聞善言則拜。”
在“離婁下篇”:
孟子曰“禹惡旨酒,而好善言。”
連禹不好美酒,孟子都知道。仍在“離婁下篇”:
禹、稷當平世,三過其門而不入,孔子賢之。…,孟子曰“禹、稷、顏回同道。禹思天下有溺者,…。禹、稷、顏子,易地則皆然。
在“萬章上篇”:
萬章問曰“人有言‘至於禹而德衰,不傳於賢,而傳於子。’有諸?”孟子曰“否,不然也。…昔者舜薦禹於天,十有七年;舜崩,三年之喪畢,禹避舜之子於陽城,天下之民從之,若堯崩之後,不從堯之子而從舜也。禹薦益於天。七年,禹崩,三年之喪畢,益避禹之子於箕山之陰。朝覲訟獄者,不之益而之啟,曰‘吾君之子也。’”
孟子將禹為何中斷禪讓制,且傳位於子的經過,清楚交待一番。又在“告子下篇”:
白圭曰“丹之治水也,愈於禹。”孟子曰“子過矣!禹之治水,水之道也。是故禹以四海為壑,今吾子以鄰國為壑。”
我們自中學起讀“論語”及“孟子”,熟知孔孟對禹皆相當推崇,只是這卻是一個不見得存在的人。
“史記”有“夏本紀”,後世史書也多有關夏朝的記載。在“傳說中”的夏朝時期,亦有文物遺跡出土,但至今尚未發現那段年代,有關夏或禹的文字記載。即使在夏朝之後的商朝,雖有大量的甲骨文出土,至今仍尚未發現其中有任何與禹相關的記載。目前所能找到,最早提到禹的文物,是夏亡之後,約1千年的遂公盨,那是一件西周中後期的青銅器。“遂公”是西周時遂國(位於今山東寧陽西北)的國君,遂國約於西元前681年,被齊國所滅;盨則是古時用來盛糧食的禮器。由於銘文中有“遂公”二字,故將此銅器命名為“遂公盨”。遂公盨上,銘文之首句為“天命禹敷土,隨山浚川,迺差地設征”,顯示大禹治水的傳說,至少在西周就已經開始流行了。孔子(西元前551-479年)及孟子(西元前372-289年),年代比遂公盨更晚許多,距傳說中的禹,約1千5百年以上。因此並無法以兩位聖人,屢屢提到禹,來佐證禹的存在。
所以中國的信史,約3千5百年。這算不算很長呢?
一般認為最早產生信史的,很可能是兩河流域文明。其年代,大約始自西元前4千年(也就是距今約6千年),到西元前2世紀。兩河指的是底格里斯河(Tigris)和幼發拉底河(Euphrates)。我們常說的美索不達米亞,就是古希臘對兩河流域的稱呼,其意表(兩條)河流間的地方,位置大致在今日的伊拉克。兩條大河每年氾濫,使得下游的土壤非常肥沃,適合耕種,也就適合人居。因而此區域曾經孕育出幾個世界上最古老的文明,即蘇美文明、巴比倫文明,與亞述文明等。這兩條河,真真實實是源遠流長。在“舊約”“創世記”的第2章第8節說:
耶和華神在東方的伊甸立了一個園子,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裡。
眾所周知,造的人就是亞當,而那個園子,便是伊甸園。仍在第2章,第10至14節:
有河從伊甸流出來滋潤那園子,從那裡分為四道:第一道名叫比遜,就是環繞哈腓拉全地的。在那裡有金子,並且那地的金子是好的;在那裡又有珍珠和紅瑪瑙。第二道河名叫基訓,就是環繞古實全地的。第三道河名叫底格里斯,流在亞述的東邊,第四道河就是幼發拉底河。
原來兩條中東名河,都發源於伊甸園。那找到兩河的源頭,不就找到伊甸園了?不但有考古價值,還有美好的黃金、珍珠及紅瑪瑙呢!事實上,這兩條河,都發源自今日土耳其東南部的庫爾德斯坦(Kurdistan)。那裡確實有一些古蹟存在,可追溯到1萬年以上,被視為伊甸園可能的地點。但亦有人認為伊甸園是在巴斯拉(Basra)以北約74公里處附近。巴斯拉臨波斯灣,是伊拉克第一大港及第二大城。也令人好奇的是,東方的伊甸?究竟是指何處的東方?又比遜河(Pishon),及基訓河(Gihon),都早已杳無蹤跡。
上帝造伊甸園,選在兩河的源頭。兩河之間,後來產生極耀眼的文明。這是有趣的巧合,或因是上帝看中的地點,理應人傑地靈?
等等!你突然想到羅素克洛主演的“挪亞方舟”(Noah,2014)。電影的評價雖不算太高,但場面之壯大,仍令人印象深刻。在“創世記”第6章第5至8節:
耶和華見人在地上罪惡很大,終日所思想的盡都是惡。耶和華就後悔造人在地上,心中憂傷。耶和華說“我要將所造的人和走獸,並昆蟲,以及空中的飛鳥,都從地上除滅,因為我造他們後悔了。惟有挪亞在耶和華眼前蒙恩。”
於是在第7章,便有一場下了四十晝夜的大雨。在第19至23節:
水勢在地上極其浩大,天下的高山都淹沒了。水勢比山高過十五肘,山嶺都淹沒了。…凡地上各類的活物,連人帶牲畜、昆蟲,以及空中的飛鳥,都從地上除滅了,只留下挪亞和那些與他同在方舟裡的。
連高山都淹沒了,待水退地乾,已是一年多之後(第8章),就算青山不改綠水長流,河總不該仍走原來的水道。連泛濫都可能使河流改道,何況全世界都淹沒了。水退後,伊旬園仍存在嗎?還是有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嗎?就算兩河依舊在,源頭不變嗎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