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 帶著希羅多德去旅行
卡普欽斯基(Ryszard Kapuściński,1932-2007),是波蘭著名的記者及詩人。他著作等身,且作品有不少被翻譯成各國文字,數量之多,在波蘭的作家中,大約僅次於波蘭詩人,1996年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的辛波絲卡(Wisława Szymborska,1923-2012)。
1955年,卡普欽斯基大學畢業後,到一家報社擔任記者。每當他到邊界附近的村子採訪時,就常會想,再過去一點,便是另一個國家,那究竟是什麼樣子?他一直希望能有機會到國外採訪,見見世界。他並沒有太高的期望,所謂外國,想到的不過是捷克,及斯洛伐克等,幾個與波蘭鄰近的國家。但他知道,即使這麼微薄的願望,也是痴心妄想,做夢罷了。因那個年代,波蘭為共產黨獨裁統制,一般人極難有機會出國。沒想到一年後,報社居然派他出國了,而且是到遙遠的印度。雖美夢即將成真,一開始他卻感到有些惶恐,因他對四大古文明之一的印度,一無所知,不知去那裡能報導些什麼?臨行前,總編輯送他一本書,還說他路上用得著。他低頭一看,是希羅多德的“歷史”。
真沒想到是在這樣的情況下,與希羅多德相會。
約在6年前,1950年,卡普欽斯基進入華沙大學(Warsaw University)的波蘭研究(Polish Studies)系就讀。隔年他轉到較有興趣的歷史系。在歷史系那門大一必修的古希臘史課中,他首度接觸到希羅多德。當時他連希臘在那都搞不清楚,更不知那是一個曾擁有非凡文明的國家。因卡普欽斯基生長於戰亂,中小學期間的學習環境很差,講得明確點,根本沒上過幾天學。那如何能進華沙大學?那總該是所不錯的大學吧!事實上,當時進大學,並非經由入學考,主要是看出身,工農的子女優先。只是進了大學,又能怎麼樣?
1951年時,雖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結束6年了,波蘭的物質條件仍然很差。連肚子都無法填飽,因此大學生沒有教科書,也就不足為奇了。不但沒有教科書,也找不到書可看。因那時華沙仍有如廢墟,圖書館當然也都在戰爭時付之一炬了。沒有書,那上課怎麼辦?僅能猛抄筆記,把老師講的及寫在黑板上的,全抄下來。希羅多德的那本巨著,就只是傳奇,學生豈有機會翻閱?沒想到要去印度時,希羅多德的書,卻出現在眼前。
希羅多德是怎麼說印度的?我們引述一段:
吾人迄今已知的世界各民族中,印度人乃人數最眾多者。…吾人迄今已知的亞細亞民族中,經可靠消息證之,印度人乃居住於最東方者;越過印度人向東,便是大片沙礫地,不宜人居。印度的部族數量繁多,所操語言亦不相統一。部分居無定所,以游牧為生;部分則居於河沼地帶,划蘆葦製成的小舟,捕生魚為食。…河沼地帶的印度人,穿著紙莎草製成的衣服。他們在河沼上刈取紙莎草,編成蓆狀,然後穿上身,有如胸甲。…
這是兩千四百年前寫出來,描述印度的文字,實在了不起。
印度之行後,卡普欽斯基被派駐中國,又是一世界古文明。接著非洲的迦納,…,開始周遊世界了。旅行時,他常帶著希羅多德的書,僅有時因接到出訪的訊息太匆促,抓著行李就走,以至於沒帶。但即使書不在身邊,他往往望著一些情景,便能連想起書中的一些章節,因這本書他實在太熟了。透過希羅多德的眼光,卡普欽斯基能較輕易地了解他拜訪之處的內涵。而也經由自己的所見所聞,以更了解希羅多德的想法。2004年,他覺得希羅多德與他,彷彿有了共同的語言,溝通流暢,兩人甚至已可一切盡在不言中了。於是卡普欽斯基波蘭文的“帶著希羅多德去旅行”(Travels with Herodotus)出版了。稍後英文版及中文版,分別於2007年及2009年發行。中文版的翻譯者是黃建功。
在印度待了幾個月,卡普欽斯基被報社召回波蘭,結束印度的駐訪。那時波蘭較開放了,且經濟情況亦改善一些,因此出版的書籍,也就逐漸多了起來。卡普欽斯基讀了幾本關於印度的書,後來在“帶著希羅多德去旅行”一書中,他寫道:
每讀一本新書,我就彷彿踏上一趟新的印度之旅。我會一面憶起曾遊訪的地方,一面在先前我自以為了解的事務中,發現新的深度、面相,以及新鮮的意義。一趟趟的書中神遊,遠比我之前旅印時,層次更加豐富。我也發覺到,藉由閱讀更多書籍、考察更多地圖、觀賞更多繪畫和攝影,一趟趟的旅程可以延伸得更遠、更雋永、更值得玩味。而且,比起實際旅行,這種紙面上圖解式的旅程有一種好處,你可以在任何一點暫停下來,冷靜觀察,倒轉回前一個圖像等。在真實的旅途中,你無從這麼做,既沒有時間、也沒有機會。
你看,一直期待旅行,回來後卻推崇神遊!神遊想必有其可取之處。至全書書快結束時,卡普欽斯基更是大談起神遊了。
自古以來,能像希羅多德到處旅行的人畢竟不多。就算今日交通方便,擁有很多旅遊經驗的人,也仍只有少數。但神遊就容易多了。跟著希羅多德嗎?非也!請備妥地圖,我們另起爐灶,跟著“聖經”神遊去。